人性的不完美,要用法律制度來防止它走向墮落。
制度的不透明,會是腐敗貪污犯罪,最佳的溫床。

許一份承諾,背負一世枷鎖,以悲歌落幕,這是英雄。
扯一個彌天大謊,讓整個世界隨之起舞,自己卻冷眼旁觀,這就是梟雄。
(一世梟雄之烽火戲諸侯)

在國家出現危難之時,總有一些人挺身而出,為國效力,這樣的人被稱為英雄。
在金融市場混亂之際,總有一些人挺身而出,又撈又騙,這樣的人被稱為大師。
(金融物語總幹事黃國華)

2009年2月4日 星期三

<果然有話>:誰在乎李白(張大春)

2009年02月03日蘋果日報
果然有話

日本華裔國中生相木將希在學習日文版唐詩的時候,發現李白那首傳唱千年的〈靜夜思〉和他原先學過的內容不一樣,這孩子反覆查詢,甚至寫信給中國學者,最後證實了今版〈靜夜思〉──也就是我們琅琅上口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並非正本;正本應作「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

首先,不論是哪個版本的詩,新聞都錯將「是」字寫成了「似」字;更未引注「證實」〈靜夜思〉本文的學者是誰,祇草草表述:「從很早以前就引起懷疑……一首五言絕句出現兩次明月,是件很奇怪的事。」以及這樣的結論:「日本版才是李白的原文……這個大發現,讓海峽兩岸以及日本都更了解,詩仙李白當初想要傳達的意境。」而標題則是:「李白《靜夜思》日版才正宗 16歲華裔國中生解千年謎」。

這是一個詩學欣賞問題?還是一個版本考證問題?是一個質疑學術權威的問題?還是一個中日文化解釋權的問題?看來似乎都摸著一點邊,卻又都不像。讓我們先看看所謂的「版本考證」,那麼答案很簡單:早在宋人郭茂倩所編的《樂府詩集?第九十卷.新樂府辭一》所刊載的「原文」,就是媒體所聲稱的「正宗日版」。

炒作他人集體無知

郭茂倩在《樂府詩集》中收錄〈靜夜思〉所歸屬的〈新樂府辭〉,是唐代當時的新歌謠,作法是把新作的歌詞藉由古樂府的「題目」來發表,未必真當古樂府來傳唱。中唐時代的詩學倡導者元稹就曾經主張:將古歌謠的題目當作一種「寓意」,無論是經由諷刺或讚頌,都是表現當世(也就是唐人)的情感──像我們所熟知的王維,有〈老將行〉、〈桃源行〉,杜甫有〈哀王孫行〉、〈兵車行〉,皆屬此類。

聲稱「千年大發現」的版本既非真正的發現,這條新聞能有什麼意義或價值呢?答案似乎很簡陋、也很令人感到悲哀:不過是譁眾取寵而已。我們的媒體人自己無知,正好趁著這無知去炒作他人及大眾的集體無知。在更廣泛的無知社會之中所激盪出來的短暫驚訝、詫異和虛假的覺悟之中,媒體反而搖身一變,成為「最早披露」、「搶先報導」的先知。

在乎何種版本較佳

誰在乎李白?我是在乎的──我在乎自己相信哪一個版本較佳的問題,而不是「從小到大老師都教錯」、「千年以來大家都讀錯」;我在乎的是李白的語感。

一首詩出現兩「明月」,並不妨事;道理很簡單:第一句的「明月」之「明」不是形容詞,它還帶有動態、動能,可以說根本是一個動詞──甚至可以將之理解為「有月來明」的反向敘述。正因詞性不一樣,「明」字到了第三句上,就變成純粹的、靜態的形容詞了;讀者也就應該感受到微妙的差異了:從第一個「明月」過渡到第二個「明月」,這中間是有過程和時間感的。

從看到「床」(室外的井闌)前如霜的月光,到舉頭眺望頂上的月亮,怎麼會有須要「時間感」呢?答案盡在最後一句:這月光顯然早在家鄉時就見過,所以打從「疑是地上霜」的時候,就開始發楞了、發獃了、發癡了,想家想得不知時間之流逝了。

可是,在郭本所收錄的那一首詩裡,第一句和第三句的同一字位,出現了意義上幾無二致的一個「看」和一個「望」字,這是「複調」大忌,再加上一個不知所云的「山」字,其鄙陋似乎是絕不知詩者所為。

那位16歲華裔日籍中學生並沒有解謎,但是他還有好奇心;我們的媒體卻連這一點也沒有。


作者為作家
張大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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