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不完美,要用法律制度來防止它走向墮落。
制度的不透明,會是腐敗貪污犯罪,最佳的溫床。

許一份承諾,背負一世枷鎖,以悲歌落幕,這是英雄。
扯一個彌天大謊,讓整個世界隨之起舞,自己卻冷眼旁觀,這就是梟雄。
(一世梟雄之烽火戲諸侯)

在國家出現危難之時,總有一些人挺身而出,為國效力,這樣的人被稱為英雄。
在金融市場混亂之際,總有一些人挺身而出,又撈又騙,這樣的人被稱為大師。
(金融物語總幹事黃國華)

2009年12月30日 星期三

The Economis : Girls on top

Reproductive biology
Girls on top

Dec 17th 2009 | LOS ANGELES
From The Economist print edition

Stressed mothers spontaneously abort male fetuses

IT HAS been known for a while that stressful conditions such as famine result in more girls being born than happens in good times. The shift in the sex-ratio is tiny—around 1%—but in a large population that is still noticeable. A possible evolutionary explanation is that daughters are likely to mate and produce grandchildren regardless of condition, whereas weedy sons may fail in the struggle to have the chance to reproduce at all. In hard times, then, daughters are a safer evolutionary bet. Regardless of why the shift happens, though, it has long been argued that the moment when it happens is conception—or, more probably, implantation. A womb exposed to stress hormones, runs the hypothesis, is less likely to accommodate a male fetus.

A recently published study, however, suggests this ain’t necessarily so. According to Ralph Catalano of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 and his colleagues, writing in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Human Biology, stress-induced sex selection can take place long after conception and implantation.

Famines being rare in America these days, Dr Catalano and his colleagues used unemployment as their stressful event. They studied the birth records of the state of California from April 1995 to December 2007, and compared these with the number of new claims for unemployment insurance. Based on hints from earlier work, they looked specifically at unemployment claims that had wider social resonance than the firing of a few individuals—namely those in which an employer sacked 50 workers or more in one go. These mass lay-offs, it might be hypothesised, are more like natural catastrophes, such as famines, than isolated accidents that cause a few people to fall on hard times.

The researchers discovered that mass lay-offs did, indeed, lead to fewer boys being born. Over the whole period 52.4% of births were of boys. In some months, though, that fell as low as 51.2%. Teasing out the statistics suggested that the stress of mass lay-offs probably caused these drops, but that the lay-offs in question could happen months after conception. Male fetuses were, in other words, being spontaneously aborted—presumably as a consequence of stress.

That does not mean the original hypothesis is wrong. But it is not the whole truth. The ruthless winnowing of inappropriate offspring can, it seems, also take place well after a fetus has started developing. The next step, according to Dr Catalano, is to measure in pregnant women the levels of hormones known to predict spontaneous abortion, and to work out if these levels vary with stressful events.

2009年12月28日 星期一

人間異語:算過上萬人的命 沒宿命這回事

人間異語:算過上萬人的命 沒宿命這回事
2009年12月05日蘋果日報
L先生 命理老師

Q:你原本從商,為何轉行研究命理?
A:民國70幾年,我脊髓受傷癱瘓,什麼都不能做,以前我長年在國外跑,賺很多錢,變成這樣,我幾乎活不下去。後來學中醫,又鑽研命理,慢慢站起來。

我苦讀出身,又算過數萬人的命,真正體會,生命很殘忍、嚴厲,要夠有實力,才有機會走過低潮。像我從小家裡很窮,念台大時,為了激勵自己,我在宿舍書桌前貼「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每天出去洗碗盤很累,晚上回來看到這就會心微笑,開始讀書。

同學都在郊遊、參加party、交女朋友,我連吃飯都有問題。我每天要工作籌生活費、學費,還要面對功課,沒東西支撐我,只能用這種俗套方式;同學都笑我,我告訴自己沒關係,你們愈笑愈提醒我。我就靠那種莫名其妙的力量牽引自己。

構築實力 向前衝刺

Q:很多人認為,就是命不好,際遇才不順?
A:命理不是鐵口直斷,因變數太多了。同樣出生年月日的人有不同的環境對應,對溫暖、悲傷的感受不同,構成生命的軌跡也不同。所以算命非宿命,也不該說「婚姻天注定」,成功是自己走出來的,命運起伏是實力足不足的問題。你運氣不好、失業了,要考慮為什麼?大環境不好,別人為什麼不失業?就是實力不足。有可能是人際關係或知識、判斷能力不足。

如果是完全宿命,照理跟阿扁同時出生的,每個都該當總統?坐牢?陳水扁的生命軌跡原是緩步往上,但是他硬把自己往上拉,撐到高點,當他實力不足,沒力量支撐時,一定下墜。他以前在天堂,現在掉下來的每一刻都是地獄。所以,人有很多運氣好的時候,要反躬自省,自己實力要不要馬上跟上,所以平常就必須創造很多力量。

環境不好,就該好好構築實力,去跑步、游泳或爬山,身體強,鬥志就好,人生觀會完全不同,就有機會衝刺。很多人很笨,今天時間已不給他好日子過了,他又捅自己一刀,讓自己心情更不好,那真是不及格,就會被環境壓下去。我們命愈算愈精後,會知道誰很難脫離生命軌跡?誰會走出來?像有些人逃避就是去喝酒,那注定會敗;有人則轉而尋求宗教寄託,等待時機,不一定會下墜。

一個政治人物來找我算命,問他選不選得上民代,我看他的命盤,根本看不到未來。我叫他要注意身體,太多應酬,喝酒對他不好。他說有金主支持,他選上沒問題。沒想到不久他因手術感染過世,原來他身體早有狀況。我很遺憾,若他調整生活,也許能避開這劫難。現在醫學進步,算命可大致看出人何時有疾病,就可積極治療。我有客戶是公司經理,有陣子很失意,我叫他去跑步,他說跑不動,我說你就想要討小老婆,每天就有動力跑了。結果他跑3個月,當跑到身體轉強、思維很健康時,對人生的衝勁就出來了,根本不會想討小老婆這種污穢事。

記者陳玉梅採訪整理

聯合報:問題不在大老 在馬自己-林火旺

問題不在大老 在馬自己

【聯合報╱林火旺/台大哲學系教授(台北市)】2009.12.29


蔡詩萍先生昨日發表的「藍營大老們在想什麼?」,所言雖有些道理,但卻沒有掌握問題核心。陳雲林來訪引發藍營茶壺裡的風暴,對馬英九而言,所凸顯的絕對不是「大老不識大體」或「大老很難侍候」的問題,而是執政實力或能力的問題。

李登輝剛取得執政權時,國民黨的大老,如林洋港、李煥、郝柏村,個個都擁有行政職位,有權有勢,可是最後都被李登輝一一「繳械」。有人認為這是李登輝手段高明,但這只對了一半,我認為更重要的是,李登輝執政受到台灣多數人民的肯定。政治講求的是實力,民主政治的實力就是人民,如果執政者贏得民心,不但雜音不敢出現,即使出現也無法對執政者構成威脅。

馬英九甫當選總統之際,聲望如日中天,而國民黨的大老沒有一個人擁有政治權位,所以馬英九的人事安排,幾乎由他一手主導,沒有人敢於置喙。可惜的是,馬英九一年多來的執政,民意支持度一路下滑。如果一個人體質虛弱是百病叢生的原因,則執政成績不佳、政治實力減弱,內部的不滿聲浪增強,似乎也是極自然的事。所以馬英九最大的問題不是大老,而是自己。如果遇事只善於檢討別人,而不會反省自己,將來令藍營支持者憂心的,恐怕不是馬英九能否連任的問題,而是藍營會不會有分裂的危機。

政治不只講求實力,也是一種藝術。尤其民主政治的執政權絕不是靠一個人就可取得,所以分享權力有時不但是必要,其實也是一種保險策略。一個大權獨攬的人,雖然可以充分享受權力的滋味,但這也代表決策的成敗必須由自己一人承擔,馬英九現在所面臨的處境其實就是如此。

以傳統儒家為基礎、強調敬老尊賢的台灣社會,「大老」可能有「老大」心態,幾乎是很難避免的事,民進黨的「天王」情結,其實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是歸根究柢,如果執政得到民眾肯定,即使對待大老們不夠細膩,他們只敢怒卻不敢言;但執政不佳時,聽聽別人的聲音,用別人覺得被尊重的方式尊重他人,不但可解消內部怨氣,說不定可為自己找到活路。

台灣政治場域充斥著放話、權謀,甚至敵視、仇恨,這一切都因為政治人物普遍缺乏恢宏的格局和理想,說穿了就是把「政治」當成個人權位的競技場,而忘了政治的最初目的是孫中山的「天下為公」,所以即使在同黨之內也排除異己,結小黨營小私,有權者不問:「國家需要什麼樣的人?」只問:「我喜歡什麼樣的人?」最後只剩下一種聲音,變成一個腦袋治國。其實這才是馬英九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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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火旺教授未獲續聘國策顧問,故有此一文。

2009年12月26日 星期六

誤國的黑箱和倉促決策 【經濟日報╱社論】2009.12.27

誤國的黑箱和倉促決策
【經濟日報╱社論】2009.12.27 03:38 am

政府和美國簽約開放牛內臟和帶骨牛肉等產品進口,引起人民甚大的不滿,因此立法院正考慮要修法以阻絕可能不安全的產品進口。但國安會秘書長蘇起強調,立法院不管採那個修法版本,都違反政府和美國所簽的議定書,而有遭美國報復的風險。

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兩難雙輸的局面,主要就是我們已和美國簽約。若當初不要亂簽,美方即使會給我們一些壓力,也沒有充分理由可以翻臉甚至報復。而當初簽約時未慮及人民的反對及違約的後果,則是主事者不在乎民意、黑箱作業或者倉促決策所造成。馬政府一年多來有甚多這類不當的決策,非得痛下決心改革不可。

正確的決策必須建立在正確的事實和學理之上,而且要符合民意。而民意,事實以及學理都有點複雜,一個人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完全正確掌握;所以民主國家的決策過程一定要公開而不能黑箱作業。這一方面可使不同民意知道與其利益相關的政策可能改變,而站出來為自己講話,則最後的決策即能更符合多數民意。另一方面,公開的過程也能讓各界有機會檢視決策者所依據的事實和學理,而找出其中可能的偏差,加以改正。

公開的程序也可容許決策者之外的人有機會跳脫政府和決策者的思考模式,尋求更好的替代方案。許多情況下,政府甚至應獎勵人民參與政策思考;就像要興築新建物者公開徵求競圖一樣。例如政府發行消費券時若不要閉門造車,而公開徵求全民提供可以擴大消費效果的點子,很可能用較小的的經費就達到更大的效果。此外,公開的程序也有防弊的作用,讓其他人可以指出主事者能力的限制,或其私人利益和公共目的可能衝突,及時改派更適任者負責。

這些決策公開的好處,都要有足夠的時間才能發揮出來。民意、事實及學理的整合研判,以及策略的思考研擬,也都需要不少時間。當民意不一致,決策必須有所取捨時,更需要時間來調和不同民意,或平息意見的衝突,以求事緩則圓。

但馬政府上任以來黑箱或倉促的決策卻很多。忽然宣布調漲油價帶令人民驚訝和憤怒;要求各縣市三天內提報鉅額公共建設計畫的擴大內需政策,也造成很多草率不必要的支出而飽受批評;後來消費券的政策也不理各方建議而快速定案,致使800億的鉅額經費未能發揮更大的效果;各項減稅政策都未做好配合加稅等配套措施就急著推動,而錯失同時進行財稅改革的機會;降低證交稅的政策最後也因規畫不成熟而做不下去;出於選舉考量並因選舉期限而急切定案的縣市合併升格,不止破壞了整體地方制度的規劃,現在也已有人反悔;而最近和對岸的租稅協定,也因未注意到一些重要事實,也未聽取台商的看法,而臨時喊停。

馬政府會有這麼多倉促而黑箱作業的決策,恐怕不純是因為不懂決策必須公開及不能倉促的道理。我們懷疑其中有些決策人員是藐視民意,以為自己的判斷比民意高一等。也有人低估民眾的毅力,以為民怨只要撐幾天就過去。有人可能對自己的能力沒有信心,因而不敢公開面對批評,把決策趕快偷偷做成就想了事。當然也有人是決策時帶有見不得人的私心或偏見,所以要快速黑箱做成決策。

政府若期盼決策更正確而符合民意,不只要改革掉這些不良習慣,更要趕快撤換有這類記錄的人員,而向人民承諾,要以充分的時間和公開的討論做未來的重要決策。

2009年12月22日 星期二

非法的吳英與「合法」的貪腐 -吳曉波 2009-12-22

非法的吳英與「合法」的貪腐

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專欄作家 吳曉波 2009-12-22

上週(12月18日),又有一位民間金融業者受到了懲罰。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以集資詐騙罪一審判處28歲的吳英死刑。據法院公佈的資料稱,從 2005年5月至2007年2月,吳英以高額利息為誘餌,以投資、借款、資金周轉等為名,先後非法集資人民幣77339.5萬元,用於償還本金、支付高額利息、購買房產、汽車及個人揮霍等,實際集資詐騙人民幣38426.5萬元。

吳英並不是近年來第一個因非法集資被判死刑的女性。2009年1月,44歲的浙江省麗水市「小姑娘」杜益敏,因集資詐騙罪終審判決死刑。在去年的一篇FT中文網的專欄中,我曾寫過《「小姑娘」或可不殺》,認為諸多「小姑娘」悲劇的一再出現,是在現有金融體系結構不合理的背景下發生之制度性悲劇。

一個很可能的情況是,再過若干年,隨著中國金融體制的市場化改革,「小姑娘」和吳英們的行為竟是符合商業規律和合法的。

近年,在研究百年企業史的過程中,我常常躑躅在「合法與非法」的悖論之間。如果將民間的經濟犯罪與那些上層的貪腐現象相對比,甚至將得出一些很獨特的結論。

比如1940年代末國民政府垮台前的孔宋家族是出了名的貪腐之類。可是,一直到今天,宋氏後人仍然堅決不承認宋子文是一個貪官,因為他沒有貪污行為。對此,與宋子文共過事、當過國民政府上海市市長和台灣省省長的吳國楨在《吳國楨的口述回憶》一書中有過很精妙的描述。他講道,如果按照政府的有關法令來說,孔宋的豪門資本所做的一切確實沒有問題,一切都是合法的,因為,法令本身就是他們自己制訂的,這是因為他們有影響力,一切都是在合法的範圍內做的。比如,當時沒有人能得到外匯(因申請外匯需要審查),但他們的人,即孔宋的人是控制財政部外匯管理委員會的,所以就能得到外匯。每個人都得先申請進口必要的貨物,但他們卻有優先進口權,因此,儘管他們的確從中國人民的血汗中發了大財,但一切仍然是合法行為。

吳國楨是普林斯頓大學的哲學博士,他的話很平實,卻刨到了官商模式的根子。

用這段話我們可以解釋80年代的官倒現象。那些能夠拿到「計劃內指標」、「官價外匯」的人們都很難用非法來定義,因為,他們或者他們的血緣親朋正是那些制訂政策的人,利益是通過一條完全合法的「渠道」輸送出來的。

同樣,我們也可以明白90年代的「莊家經濟」是怎麼一回事了。那些能夠弄到上市指標的人,那些能夠在資本市場上呼風喚雨的人,其背後往往有一個握著政策權柄的人,用吳敬璉的話說,他們是有權利看別人的手中牌的人,所以他痛斥中國股市連「有規矩的賭場」都不如。

這樣的貪腐實在很難發現,我們只要用手指扳一下就明白了,在過去的三十年裡,有幾個「官倒」或「莊家」被繩之以法了?如果有的話,大半是「狗咬狗」被清掃出局的,而且這些人被判刑的原因往往不是因為官倒或當莊家,而是「生活腐敗」、「收受賄賂」甚至充當「商業間諜」等等。也就是說,高級別的貪腐似乎從來沒有被真正懲處過。

由此,我發現了一條「偉大」的定律——「高級別的貪腐往往是合法的貪腐。」

這句話可以與我在《激盪三十年》中寫過的另外一句話聯在一起看,那句話是──「所有的改革都是從違法開始的。」將這兩句話結合起來解讀,基本上可以描述出當代中國經濟的一個基本特徵,那就是,所有重要的改革都是自下而上推進的,因此具備了非法的天然特徵,而眾多高級別的的貪腐都是自上而下進行的,因此在表象上看往往是合法的。

所以,「進化」了的貪腐是可以很「乾淨」的,很高級的,很有技術含量的。

與80年代的「官倒經濟」、90年代的「莊家經濟」所不同的是,進入2000年之後,我們的社會出現了「內嵌式」的高級別貪腐。這是絕對是一個了不起的進化。

它的運行狀況是這樣的:有權力背景的人已不滿足到市場上搶一票就走,他決定說「老子不走了」。然後,他以股份的方式進入一個又一個高速成長中的產業和企業 ——它們有兩個特點,一是壟斷性的,一是需要進入審核資質的——直接成為這個組織體的一部分;其隱蔽性在於,其一,這種資本利用了當今先進的全球金融市場以及複雜的衍生工具,往往以「影子持有者」的方式存在,所以,幾乎不可能被發現,其二,這部分「權力型資本」以政策輸入的辦法和改革的名義對這一組織體進行了種種扶持,而且幾乎無法從表面上進行識別。

從此,它不再是從你我的「碗」裡搶一點飯走,它直接變成了「碗」的一部分!正因為其內嵌式和隱蔽性,這種腐敗對中國經濟的破壞力是巨大的,它讓市場公平從根本上變得非常艱難,而對這種腐敗的破解,社會將付出的代價也是空前的,遠非官倒或莊家可比。日後你要清除它,很可能要承擔把碗砸碎的巨大風險,這個成本很可能是整個社會所支付不起的。

面對進化的貪腐,我們應該怎麼辦呢?辦法其實很簡單,我們必須推進制度的進化,推進中國法治環境的進化,推進中國社會制度變革的進化。不過中國的事情就是這樣,那些簡單的事情往往是最難辦成的。

(註:本文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

2009年11月14日 星期六

孔子誅少正卯

少正卯

孔子誅少正卯,最早出於《荀子》,《荀子·宥坐》原文:「孔子為魯攝相,朝七日而誅少正卯。門人進問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夫子為政而始誅之,得無失乎?」孔子曰∶「居。吾語女其故。人有惡者五,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辟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得免於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處足以聚徒成群,言談足以飾邪營眾,強足以反是獨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誅也。是以湯誅尹諧,文王誅潘止,周公誅管叔,太公誅華仕,管仲誅付里乙,子產誅鄧析、史付,此七子者,皆異世同心,不可不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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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擔任魯國的司寇、代理國相的職務後,第七天,就誅殺了禍亂國家的大夫少正卯。並在宮門外面執行刑罰,而且停屍三天示眾,以警示其黨羽惡徒。

孔子的弟子子貢心中產生了疑問,有所不解,向孔子進言道: 「那少正卯是魯國的知名人士,如今先生您剛剛執政,立即便先將他殺掉。我擔心恐怕有的人會認為是錯殺吧?」

孔子說:你先坐下來,聽我告訴你殺他的緣由。天下稱得上大惡的人有五種,連盜賊行為也不在其中。

第一種是居心叵測而險惡的人;第二種是行為邪僻固執,拒不改惡的人;第三種是淨說假話而巧辯誣陷的人;第四種是對醜惡的事掌握得特別多,並以此要挾對方為他效命的人;第五種是順應錯誤卻善於偽裝,大奸似忠的人。這五種大惡之人,只要是其中的一種人,就應該受到正人君子的誅殺,而少正卯這個人,那五種惡行,樣樣都有。

少正卯他身居高位,擁有的權力,足以聚集起自己的勢力,而結黨營私;他的言論也足以迷惑眾人,偽飾自己而得到聲望;他積蓄的強大力量,足以叛逆法制,成為 異端。少正卯這種人,就是稱得上奸雄的人啊!所以,為了不讓他繼續禍國害民,便不能不及早除掉他。這人就是邪惡偽詐的魁首,必須立即除掉,越早越好!商湯 殺尹諧,文王殺潘正,周公殺管叔、蔡叔,姜太公殺華士,管仲殺付乙,子產殺史何,這些人都是違背正道,禍國害民之徒。是應該殺、並且必須殺的。這七個人儘 管所處的時代不同,但所具有的惡行是一樣的,所以對他們不能放過。《詩經》中所說的:「憂心如焚,惡徒成群!」小人成群了,就值得憂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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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與秦檜

孔子殺少正卯
所持的罪名如下:
『天下有大惡者五,一曰心逆而險,二曰行僻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免君子之誅,而少正卯皆兼有之。』

這些罪名
我看了半天
搞不懂為什麼一定要置其於死地

心逆而險:
很多人都有不好的想法
沒做出來
應該算不上犯罪

行僻而堅:
這就更奇怪了
行為怪癖應該也不算大罪吧
不然
鄙人第一個被抓走

言偽而辯:
說話虛偽而辯論拿冠軍
(我猜,孔子一定辯輸他過)

記醜而博:
腦子裡裝滿了歪理論
記滿了大家的醜聞

順非而澤:
順著主流意識不贊同的方向做
(靠!!還好沒跟孔子在同一時代。不然我是必死的)


繼續往下看
我就懂了

『其居處足以撮徒成黨,其談說足以飾褒榮眾,其強禦足以反是獨立,此乃人之姦雄者也,不可以不除』

重點是
不是他有造反的事跡
而是因為他具備了造反的能力

孔子
為了他老闆-魯國國君的安危
不得不先動手殺了他

歷代儒家讀史
總是額首稱慶
高呼聖明

但是反過來
我們一直痛罵的
秦檜殺岳飛
不也是

不是因為岳飛有造反的事跡
而是因為他具備了造反的能力

秦檜
為了他老闆-宋高宗的安危
不得不先動手殺了他

罪名叫「莫須有」

問題是
少正卯的罪名
難道就會比較具說服力嗎?
依我看是不會的

但是
一樣的事件
為什麼大家一直罵秦檜勒??

在我的眼中
是一樣的

一個為了其主人魯國國君
除去權臣
一個為了其主人宋朝君主
除去軍閥
兩者都沒有造反的事實
有的指示造反的實力
有實力並不等於會反

<經濟人語>幣值壓低 小民受苦(許啟智)

<經濟人語>幣值壓低 小民受苦(許啟智)
2009年11月09日蘋果日報

過去數十年來,台灣的老百姓習慣了一種生活說詞,台幣只要升值,中央銀行就說必須阻升匯率,目的是保護外銷企業;只要景氣一降,存款利率就溜滑梯般下滑,彭淮南總裁說他也是利率下降受害人,大家只好住嘴;資本利得稅不能輕啟討論,營業所得稅更是只降不升,否則企業家就會跑了;這三種說法其實就是告訴老百姓,為了經濟發展,老百姓永遠要勒緊褲帶,工商業發展,大家才有飯吃。

「低利率、低匯率、免資本利得稅」,這種重商思考形成的經濟決策模式,貫穿台灣所有的財經領導人腦海,在台灣經濟發展初期,商人賺大錢,勞動者加薪快也可安居樂業,這套成功的模式讓大家都相安無事;但這套向富人傾斜的思考方式,如今真的禁不起考驗了,豪宅價格逼上天際,薪資所得退回13年前的水準,受薪族扛起 75%的所得稅額,三低經濟思考模式下,人民必須忍受高進口物價、低利息所得、高勤勞所得稅負,不搞投機、不汲汲營營從商買賣的勤苦勞動者成最大苦主。

台灣是外匯大國,高達三千三百億美元存底,大有升值的潛力,台幣強勢些,進口石油、沙拉油就不用漲太多,貨幣更強,購買力更好,這才是累積外匯的意義!但過去12年央行有意壓低匯率,台幣扣除物價膨脹後的真實幣值(實質匯率指數)大貶32%,也就是現在台幣購買力只有12年前七成左右的價值,匯率貶低,央行外匯存底愈來愈多,外銷廠商利用低估匯率大賺錢,但你卻愈來愈窮,這就是台灣鉅額外匯存底帶來的成果!

傳統三低思考下,只要景氣不好就降息,用低利率來救企業、救不動產業者,這一波房地產漲翻天,連彭總裁也都尋找主要行庫,要求對豪宅放款小心,去年底央行連七降利率,在超低利率下,股市狂升、房產大漲,這種後果身為5A總裁的彭淮南應該早就料見,何必找放款行庫當代罪羔羊!只要升息,投機氣息自然就會降溫,景氣不好央行大降息乾淨俐落,景氣回溫了,千呼萬喚連小升息都婆婆媽媽,不知何時?

這種貨幣操作,就是典型重商欺負小存款戶作法。至於資本利得稅更早就是鐵板一塊,無人敢撼動,課豪宅稅說法一出,房地產股一大跌,閣揆吳敦義立刻說沒有此一方案,至於證券交易所得稅早就成了禁忌話題;對富人增稅無能,但減富人稅內行的政府,今年來遺贈稅大降後,果真吸引不少富人資金回流,可惜的這些錢並未如政府預期帶動投資,而是大買豪宅與炒股展現富賈實力,這些短少的富人稅,最終可能就從營業稅、能源稅等平民稅中彌平,只因這些人缺乏討價還價能力!

升利息造福百姓

「苦民所苦,人民真苦」是台灣百姓現實生活寫照,不從根本經濟三低思考模式下手,徹底翻轉傳統不切實的經濟思維,只相信引進ECFA、MOU(金融監理合作備忘錄),或是吃美國牛肉,換來美國的自由貿易協定等好處,台灣經濟就可一飛沖天,都是癡人說夢,與其規劃未來天邊彩虹美夢,不如從升息、升值、開徵資本利得及富人稅著手,逐漸翻轉窮人的命運,讓受薪族吃到輕稅減賦的實際牛肉,數十年來持續重商人窮百姓的三低經濟思維,此時應要徹底檢討了!

作者為資深財金觀察家

2009年10月18日 星期日

人間異語:棒球誤我一生

人間異語:棒球誤我一生
2009年10月15日蘋果日報
許先生 前棒球選手

Q:你曾是職棒選手,怎麼會轉行賣車?
A:我原本是職業棒球選手,最頂峰時被挖角到日本打球,簽約金及年薪超過百萬,30年前這種收入很不得了。但職業運動員生涯有限,退役後被安排回台灣的機車廠上班,別人覺得你是空降部隊排擠你,我每天晃來晃去沒事做很痛苦,乾脆辭職另謀生路;剛好友人在賣車,找我去做業務,我連車子都不會開,卻賣起車子,交車時只能等同事有空,我騙客人說是要選黃道吉日。

我白天跑業務,晚上向老鳥討教銷售技巧,想盡辦法做業績,5年後我跳到另一家公司,沒多久就升課長,創下最快升職紀錄,那幾年我平均1年能賣掉200部車子。

Q:當職業球員和做汽車業務的差別是什麼?你能適應嗎?
A:兩者是天壤之別,棒球選手只需要專心打球,什麼都不用操心,部分明星球員甚至被包裝成商品,不論私生活怎樣淫亂,都被塑造成很正面陽光形象;但做業務就必須看別人臉色吃飯,要學會察言觀色,每天都要動腦筋,一言一行都要謹慎小心。

慶幸自己提早離開

某次我去參加球員的喜宴,與過去老友同桌,當時都是最風光的台灣職棒球員,月薪幾十萬元,但席間有人開口閉口將三字經掛在嘴上,更有人將一隻腳踏在椅子上吃飯,還有人將「墮胎」說成「隋」胎……,我才驚覺球員的水準,實在太過粗俗不得體,我暗自慶幸自己跑得快,提早離開這個圈子。

Q:為何又從汽車業務到改行買賣中古車?
A:每行都有每行的問題,我因難擋公司派系鬥爭,眼看再晉升無望,就被挖角到中古車行做業務,結果又被維修部經理坑,私報公帳變相掏空公司,我不想背黑鍋,出來自行創業買賣中古車。

Q:自己開業中古車行好賺嗎?和打球相比呢?
A:算算我開業已14年,買賣有好有壞,和台灣的景氣一樣,大起大落。行情好時,1個月可賣40多部車子,扣掉23萬元的店租和十多萬元的技師店員人事費後,還有50多萬元盈餘;但行情差時,整整兩年沒收入,悽慘到不行。

沒球打什麼都不會

但整體來說,還是比打球時好。我曾經目睹職棒球員風光有錢時,可以到飯店開三P飲酒作樂,花錢如流水;沒打球後,就什麼都不會,有人妻離子散,有人靠借錢度日,更有連吃飯錢都沒有,多數下場比我更慘。

Q:假如人生可以選擇,你還會想當球員嗎?
A: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覺得當球員很不值得,我年輕時花9年苦練,才選上國手,卻只風光一下,就很快雲淡風輕。但跑業務經銷的本事,卻能一輩子靠它賺錢餬口。

職棒的夢想,會害死很多人,特別是很多孩子在圓夢過程中,忽略了社會學習的課題,一旦不再打球,就不知所措無法適應,屆時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才能成長。

特約記者申慧媛採訪整理

2009年10月11日 星期日

認真看待領袖的傲慢(楊庸一)

認真看待領袖的傲慢(楊庸一)
2009年10月12日蘋果日報

前陣子,當傲慢症候群被媒體提出時,我以為是八卦消息一則,但一位老友將原文寄給我,細讀後,才發現這是一篇嚴肅的精神醫學學術論文,不可等閒視之。作者是大衛歐文(David Owen),發表在神經、精神和行為科學極負盛名的《腦》(Brain)專業期刊上。大衛歐文,1962年劍橋大學醫學系畢業,做過有關巴金森氏症及神經藥物學方面的短期研究。後來投身政治,並曾於1977-1979擔任工黨的外相。在1992年淡出政治舞台後,利用他的長才,專研政治人物的個性、精神狀態及對國家的影響。

長期以來,具有媚力的政治領袖,一直被描繪成具有高瞻遠矚、超人的自信、願意冒險和能讓人民有希望、有夢的人。遺憾的是,這些特質,也很可能使他演變成剛愎自用、不顧後果的衝動行為,使國家、人民遭受毀滅性的傷害。大衛歐文在研究和分析過,自1908年至2008年共計18位美國總統和26位英國首相後,提出讓人心驚的報告,也正式提出傲慢症候群的建議。症候群,在醫學的概念中,它的重要性僅次於正式的診斷,也是很可能被列為疾病的一個重要過程。

握權太久恐釀災難

在他所提議的傲慢症候群,在14個診斷條件中,包括下列3種人格特質的綜合和1種特有的特質:(1)自戀性人格特質:i、具有自戀性的傾向,將世界視為自己展現權力和榮耀的競技場;ii、喜好成為聚焦點,以增進其形象;iii、不成比例過度強調自己的形象和現身;iv、以救世主的態勢,來推行目前的計劃╱活動,並洋洋得意;v、對自己的判斷過分自信,並鄙視他人的忠告或批評;vi、誇張的自我相信╱信仰,認為他們個人即可達到目標;vii、面對同僚或民眾平凡的批評,他堅信只有歷史或上帝,才能證實他的先知;(2)反社會人格特質:脫離現實,而走孤立;(3)做作性人格:傲慢性的失能,使他過分自信且不在意基本問題,而讓問題惡化;(4)特有的特質:i、將自己的利益或展望,等同至國家或組織;ii、有以事不關己或朕的語氣說話的傾向;iii、無可動搖的堅信自己的理想╱行為必然被證明為屬實;iv、不安的、輕率不顧後果的和衝動的;v、傾向讓自己認為具有道德正當性的既定計劃為高瞻遠矚,並付諸實行,而不顧現實、代價和結果。

從上述的診斷條件中,我們不難看出,所謂的傲慢症候群,也就是指一種以自戀性人格為基礎,加上獲得權力後,所形成的特殊狀態圖。具有上述人格特質的人,一般在獲得權力後1至9年,即明顯顯現。它所造成社會、國家的損失,視其發生後掌握權力時間的長短和制衡力量的大小而定。

自 1908年以來,在18位美國總統中,有7位具有傲慢傾向,其中僅有小布希出現傲慢症候群。在英國的26位首相中,有7位具有傲慢傾向,其中有4位出現傲慢症候群,包括張伯倫、喬治、柴契爾和布萊爾。強如大英帝國和美國,在民主和適時的制衡下,均幸尚未釀成毀滅性的災難。

傲慢可從幕僚看出

從已有的資料中,對傲慢症候群的預後目前不明。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具有傲慢傾向的領袖,在位時即可由周圍的幕僚或他人明顯的看出。在上軌道的民主國家,一般可透過任期制或彈劾或倒閣,適時終止其職位,但,在共黨或非正常國家,則道路坎坷,禍害亦大。

度過近60年來最冷清的中華民國國慶,心中感觸很多。傲慢症候群診斷的成立,依照醫學的遊戲規則,在14個條件中,至少要符合過半。我衷心期望我們的馬英九先生,與它無關,因為台灣並不像美國和大英帝國,我們實在禁不起波浪。

作者為長庚醫院精神科主治醫師、長庚大學臨床行為科學研究所副教授

人間異語:醜男在台沒票房 轉戰東莞花街

人間異語:醜男在台沒票房 轉戰東莞花街
2009年10月12日蘋果日報

Q:什麼時候開始跑去大陸嫖妓?
A:讀大學時,同儕之間都會提供大量的歐美和日系A片,潛移默化之下,滿腔熱血的我,早已立定志向,未來有朝一日,一定要組團去日本嫖妓。畢業後,我在銀行放款部工作,每天早上8點上班,晚上加班到9點,壓力簡直大到爆炸。每天都重複在過生活,工作第二年,我開始每年揪(台語:召集)朋友去中國參拜一下妓女娘娘。

酒店妹眼中只有錢

第三年我開始和朋友轉去日本嫖,但是這幾年經濟不景氣,飛日本的機票太貴,我又把目標地改成大陸,想說這對兩岸貿易有實質效益。

去了東莞,我才發現專程從台灣去嫖妓的人,實在超乎想像的多,台北的林森北路算什麼?那邊常平鎮街上24hr的酒店,開的比便利商店還多。小姐們直接站在門口露給客人看,簡直就是男人天堂。大陸酒店叫小姐也比台灣便宜,人民幣300到500就有,而且年輕又美貌,素質都很齊全。我們會選春、秋季去,因為剛好思春和起秋,人員大概4到5人,都是玩在一起的換帖兄弟。

我玩得最兇的一次經驗是在珠海的一家酒店,6個人去,只叫1個陪酒妹,我們6個輪流和她拼酒,玩國王遊戲,搞到她醉茫,開始用酒瓶弄她,玩得非常盡興。

Q:不會覺得這種行為很低劣?
A:我們花錢上酒店喝酒,喜歡和酒店妹怎麼玩就怎麼玩,也就只有那樣一次,應該沒有讓她受傷。其實,大陸那些會去酒店工作的年輕女生,眼中只有錢,只要有錢賺就好,才不管他媽的高級低級,她們在乎的是如何讓男客不斷地把錢塞到她胸罩或內褲。

Q:去了15年,現在還去?
A:我今年40歲大壽就是去東莞過,我一個人飛去玩一個禮拜才回來。因為同齡的幾個朋友都結婚成家,剩我自己光棍,找不到人同行。其實我也不是不想結婚,只是交不到女朋友。女人大概都嫌我長相臭老,我號稱一路發168公分,事實上只有162,又是酒鬼老菸槍,從來就沒有女人正眼看過我一眼。

嫖妓的錢可買間房

以前從高中開始,我就沒什麼自信心,算是很自卑的一個人。學生時期追過好多女生,掏心掏肺也都沒用,全被打槍。大多數男女很重視外貌,女人就算被劈腿、被欺騙,也寧可勾個好看的帥哥走,誰會願意帶著一個小矮人逛街或參加朋友聚會?

Q:沒女人,只好每年去嫖妓?
A:當然,我活在紅塵世俗裡,總不能因為我長相沒票房,就只能在家吃素念佛吧。我算過這15年下來,我花在嫖妓的錢,搞不好都可以買間房了。但是過去女人看不起我,現在換我也瞧不起她們。這算是人的劣根性,男人女人都一樣,缺少的或得不到的,就想辦法用錢買。

◎記者許家峻採訪整理

2009年10月2日 星期五

人間異語:台灣英文越補越大洞

人間異語:台灣英文越補越大洞
2009年10月02日蘋果日報

Q:妳在好幾所大學教英文口譯,大學生英文程度如何?
A:現在大學廣開應用英文系,但好的公立大學跟不錯的私立大學學生好壞程度差很多。我的課通常30個進來,上完第一堂課,15個就走了。

我曾問我的大二學生「Are you kidding me?」(你在跟我開玩笑嗎?)是什麼意思?他說「你是我的小孩嗎?」這是很不錯的私立大學喔。有次考試,我列舉一些國家的Landmark(地標),請他們寫國家,結果Great wall(長城),學生寫Egypt(埃及)。所以我現在用鐵血高壓政策,每堂必點名,否則以後學生怎有競爭力?我剛教書時很熱血,覺得大學不該用逼的,結果8點英聽課,40個學生只來1個。

學好英文6年就夠

Q:現在學生學英文最大困難?
A:他們對圖像較有反應,動腦很慢,對文字跟聽力很不敏銳;加上ipod聽久,我在課堂講話,他沒感覺,心不在焉。中文文字對他們很沒吸引力,對英文就更沒感覺了。所以台灣托福程度一直下降到亞洲倒數第二,因為文章越來越長,我們閱讀速度很慢。

Q:台灣人成天學英文,為何英文能力不進反退?
A:因為受夠了,國小甚至幼稚園就開始學英文,get sick of it(厭惡到想吐)。英文是個很幹的語言,有太多規矩是中文沒有的,而且英文變化太多,很難,太早遇到瓶頸過不去就會放棄。像很多人說,英文聽懂就好,文法不重要,She is walking,學生就講She walking,從小一直錯下去,後來發現每句都錯,會很挫折;而且背這麼多單字又不會用,更沮喪。寧可大一點學,面對瓶頸就比較容易用邏輯方法推過去。

Q:怎麼學英文較好?
A:學好英文,6年綽綽有餘,但前提是15人以下的小班制教學,學生才有時間用英文。現在英語教學都大班制,教育部5年5百億多用在硬體,其實應多聘點有教學經驗的專業老師,知道文法、閱讀怎麼教。不要讓體育老師考個證照就能教英文,他發音可能不行。不重視發音,只會考試,這種學生英語通常不會太好。

建議大家每天花15分鐘造句,別再背單字了,我們國高中學的單字量夠我們寫篇非常漂亮的文章、接受interview的考驗。那為什麼我們寫不出句子?因為我們一直是考試引導教學,只會做選擇題,不會寫完整句子。

高中看出程度落差

這也是為何台灣學生一上高中,英文程度會出現極大落差,因為高中要考作文,很多程度好的學生,就是父母幫他找學英語的資源。沒這種能力的父母,孩子就差很多。從語言能力完全可以看出一個人的社經實力。我常跟學生講,學英文是為了下一代,當孩子以後面對英文困難隨時能解決,對英文自然有興趣。

記者陳玉梅採訪整理

2009年9月16日 星期三

人間異語:遇上黑道糾纏 改變我一生

人間異語:遇上黑道糾纏 改變我一生

2009年09月16日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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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玲 流浪教師

Q:是什麼事改變你一生?
A:84年間我出場車禍,一位沒戴安全帽的老先生騎摩托車違規駕駛撞到我的車,現場兩人均無大礙。我報案請警察做例行筆錄,也好心建議老先生到醫院再做個檢查,鄉下地方小,車禍對象竟是老公同學的爸爸,心想是認識的人,應不難處理,不料卻是噩夢的開始。原本在車禍現場好端端可站立行走的老先生,到醫院就昏迷了,我被警察帶到分局過夜,警察要我承認超速駕駛,否則不准離開。

Q:當時你從事哪行?
A:我是護校老師,教了5年書。我帶著2歲女兒跟公婆一起住在鄉下,先生在台北工作,過著平靜的周末夫妻生活。

Q:老先生醒過來了嗎?
A:不幸的是發現老先生腦部有血塊,他連開兩次刀,仍未醒過來。因就診醫院是我任教護校附設醫院,每天放學我都去探望並擦洗照顧,但他的家屬不但不感謝我,反而動手打我,將我從2樓推下摔傷,還索賠850萬。

同事冷落公婆逼離

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我害怕極了,老先生的家屬白天到我學校鬧,讓我沒辦法上課;還請黑道跟蹤我,也不放過在台北上班的老公,派人到他的公司,讓他不能正常工作。

在我精神飽受威脅之際,更難過的是發現周遭現實人情的冷暖。同事冷落你、躲你,甚至不認你;常互搭便車的同事,看到我被黑道跟蹤追殺,半路要求我下車,跟他畫清界線;原本和藹可親的公婆也變臉,馬上賣掉老公名下的房子、清空老公帳戶現金,把我趕出家門,甚至逼我離婚。讓我清楚看見人心。

初步車禍鑑定報告認定我沒錯,但仲裁委員會卻要我負道義責任,拿出500萬和解。窮途末路之際,遇上司法黃牛打包票可擺平,結果連僅有的20萬存款也被騙走。很多人認為我該拿錢消災,但我不甘心,我沒有錯啊!

老先生在開刀後5個月醒了,而且能說話、吃東西行動,但家屬故意隱瞞,還變本加厲擾亂我,我去探病才拆穿謊言。現在他在做大樓管理員。

Q:經歷這事後有何感想?
A:我會建議大家發生意外時,一定要找專業律師處理,理性面對,千萬別想利用旁門左道解決。事發2年後,3次的車禍鑑定報告均判定我的責任是零。老天爺有眼,冥冥中教了我很多事,兩年水深火熱的官司、黑道糾纏,讓我變得更堅強

一場車禍改變人生

後來我離開鄉下到台北重新找教職,憑著7張教書證,當了6年的流浪教師,每逢暑假便花2萬報名費,推著兩大箱上萬元的模型教具,就像當年我在車禍鑑定委員會說明般,從南到北應考教職,我都不以為苦,3年前終於考上正式國中老師。去年父親出車禍,我也幫父親爭取權利,處理官司及和解。現在我們夫妻感情更好,我也更會看人了。

若非這場車禍,我想,以前的我,絕對辦不到。

特約記者詩芸採訪整理

2009年8月22日 星期六

凱撒的面具-兩位老師在替蔡守訓考卷打分數

凱撒的面具-兩位老師在替蔡守訓考卷打分數

2009-07-16 中國時報
【王健壯】(作者為中國時報前社長)

 蔡守訓三押陳水扁的裁定書,寫了十六頁共一萬兩千多字,創下司法史紀錄,也證明他是位勇於表達自我的法官。但「法官不語」若是「不及」,「法官多語」卻可能是「過」,蔡法官的裁定書就給人過猶不及的感覺。

 其中最「過」的部分,就是關於羈押必要性的闡述。刑事訴訟法一○一條之二有關羈押必要的條文,本係抽象之規定,全由法官隨案認定,比重罪、逃亡、串證的定義更模糊,因此也更需要法官慎而為之。

 蔡守訓押扁的必要性理由有四點:其一,以行政特權阻礙訴訟程序,其二,故意不食引發身體不適,影響庭期,其三,誇大病狀誤導法院,干擾審判,其四,利用面見指導幕僚,透過外力聲援,影響審判;四點理由概括一句話:干擾審判

 但「干擾審判」並非刑訴法規定之羈押要件,羈押之必要與否雖由法官隨案認定,但隨案認定仍需依法認定,否則難免落人「法外造法」、「法官造法」的口實。

 而且,蔡守訓對羈押必要的闡述也摻雜太多「法外情緒」,字裡行間難掩怒扁惡扁之情,更指控扁要求辯護律師「以無理、不符司法倫理與訴訟常理之偏激言詞遞狀,及在媒體公然攻擊法院及執法公務員…遂行混淆視聽」,他並推論:「仍在羈押中已能如此,誠難想像如將之釋放在外,又不知將以何種方法戕害司法、干擾審判」。

 即使這些描述均屬事實,多數民眾心中也確作如是想,但民眾心聲不同於法官心證,法官不但要節制自我意識,更應節制自我情緒,已故美國大法官哈倫(John Harlan)雖曾說:「沒有法官在穿上法官袍時,會有與之俱來的自我限制意識」,但承辦像扁案這樣的歷史大案,法官卻必須我心如秤,聽審判案也必須自制自律。

 更何況,被告為求自保脫罪,防禦手段當然會竭盡一切可能,即使無所不用其極,也屬人之常情;但祇要被告一旦過當防禦,自有輿論譴責,違法防禦更將受法律制裁,法官若以不合倫理但尚屬合法的防禦手段,來作為羈押必要條件,卻不無有剝奪被告合法訴訟防禦權之嫌。

 另外,蔡守訓在指控陳水扁行政特權干擾審判時,也指明扁曾召集「法務部及司法院先進」等人串謀,這項說法雖係林德訓在庭內之陳述,但特偵組迄今未調查證實,法官也未進行職權調查證實;一造之詞即率而引為羈押必要之理由,證據力也嫌薄弱。

 蔡守訓如果懷疑扁案背後確有現任司法界高人指點,不論是積極為發現真相,或消極為確保訴訟程序,即使特偵組不作為,他也應進行職權調查,否則因審檢的不作為,逕以未證實的「罪狀」加諸被告,也有欠公平。

 就像蔡守訓以特偵組尚未查明偵結未曝光公務員助扁之理由,認為扁仍有串證之虞的闡述一樣,都是置審檢權益於被告權益之上,扁案偵審至今已一年多,既有公務員暗中違法助扁,特偵組即應積極作為起訴不法,該作為而不作為,這是司法怠惰,怎能以此作為羈押理由?並以羈押被告作為方便偵審之代價?

 另一項爭議是,大法官第六五四號解釋文,已明文宣告看守所對被告面見祇能「監看而不與聞」,律見如此,一般面見也如此,原羈押法二十八條規定羈押被告言語行狀應呈報審檢,也因違憲而於今年五月廢除。

 扁雖已解除律師委任,但他在看守所的言行仍應受大法官解釋與修正後的羈押法保障,也就是說,即使是一般面見的言語行狀,也不應呈報法院或檢察官。但蔡守訓卻在裁定書中,多次引述扁面見時之錄音談話內容,並以此作為羈押必要的理由之一,是否有違憲違法之嫌,也難免授人話柄。

 扁案本應是百年難見的政治學與法學的考試教材,但偵審至今,顯然大多數人都是不及格的學生,朝野政客更是等而下之,朽木不可雕也。但承審法官的考卷卻必須慎而答之並高分過關,蔡法官必須體認:他作答的每份考卷,不論是裁定書或判決書,打分數的都是兩位嚴格又挑剔的老師:
人民與歷史

2009年8月21日 星期五

曾待定義的我的三十一歲、尚待定義的臺灣/周婉窈(台大歷史系教授)

曾待定義的我的三十一歲、尚待定義的臺灣/周婉窈(台大歷史系教授)


突然要想「三十一歲時,我做些什麼?」毫無頭緒,無法從自己的年歲想起,只好開始換算西元,哦,是一九八七(一開始還算錯一年呢)。我生在二月中旬,因此嚴格來說,我的三十一歲是從一九八七年二月中旬到一九八八年二月中旬。這其間發生什麼大事呢?最直接想到的是解嚴──那個臺灣歷史重要時刻的七月十五日,以及隔年一月蔣經國過世。而我自己呢?好不容易在時間座標上找到自己的三十一歲。那年,我約一半時間在美國耶魯大學,約一半時間在臺灣,最後的幾天則是在日本。

臺灣的戒嚴是世界最長的,從一九四九年到一九八七年,共三十八年又五十六天。這是我一直記在腦海裡的,最近因為教書的關係,才知道臺灣不是最久的──當時著實嚇一跳,心想那又是哪一國呢?怎麼自己一直以為是臺灣。原來還要分「臺灣省」和「福建省金門馬祖」!後者一九九二年解嚴,因此才是全世界戒嚴最久的地方,共四十三年。總之,以臺灣本島來說,我一九八一年離開臺灣赴美求學,我人生的前二十五年都在戒嚴體制下度過,如果不出國,就是從生下來到三十一歲都被戒嚴!

這些像流水帳一樣的數目,對我這種數字感特別弱的人來說,真夠為難了。讓我們暫時擺開算術吧。何以三十一歲那一年我會在美國、臺灣和日本?是哪些因素把我帶到這個時段的幾個地點呢?

可能年紀大了,最近和學生聚餐時,往往會提到過去在臺大的種種,越來越像個「白頭宮女」。前幾天,不知為什麼提到大學時代送稿審查的故事。我進臺大歷史系後,不久即加入《大學新聞》,由於年級小,分派到校對和送審稿等工作。我記得當時負責審查的那位先生坐鎮在臺大行政大樓一樓的辦公室。《大學新聞》每篇文稿都要他審過才能刊登,包括文藝版的小說、詩文等。他可以決定文章可否刊登,也可以刪改我們的文字。好幾次,我從行政大樓出來,回頭看這棟紅磚建築,很想把它炸掉。如果說我曾萌生「恐怖分子」的念頭,那當然有,但是要像當時的教官跑到系主任室說臺大附近有個炸彈案可能是我做的,那可是沒的事。教官要系主任孫同勛教授找機會安排我抄寫什麼的,以比對筆跡,孫主任和鄭欽仁老師商量此事,鄭先生告訴孫主任,此事萬萬不行,絕對要拒絕。這是事隔多年後,鄭先生告訴我的。兩位師長是我的貴人。

話說回頭,這位審稿的先生,記性不好的我已經忘了他的姓名,印象中是退伍軍人,人可挺和氣的,久了還會對我這個南部來的學生噓寒問暖。有一次,他指著一篇外文系的投稿,真誠地問我:「哈姆雷特是誰?」

家二哥弘憲從嘉義中學考上臺大法律系後上臺北。我記得有一天他向家父表示想去拜訪黨外民主運動領導者郭雨新先生,請家父替他寫封信。家父是中國青年黨員,和郭先生算得上熟識。後來我聽家兄說,他依約到長安東路羅馬賓館郭雨新先生的辦公室,郭先生和他講話之前,先把收音機打開,聲量開大。那時候,牆壁有耳朵,這是「常識性」動作。家兄於是認識郭雨新先生的秘書陳菊小姐,也因此陳菊「進到」臺大校園來,變成黨外人士和臺大學生之間的橋樑。

家兄比我大兩歲,從小我就覺得他很沈著,很有思想。現在想起來,家兄那時候不過才十九、二十歲,就是我現在教的大一、大二學生的年齡,再怎麼看都是很小。那時候,家兄獨自想到去見郭雨新先生,實在很不容易。

加入《大學新聞》後,我也認識了《大學論壇》的社員,當時這兩個學生刊物好像是姊妹刊物,或許說是難兄難弟更恰當。陳菊當時二十四、五歲,算是大姊頭,也很有大姊頭的分量。我記性不好,有些人名不復記憶,實在可惜。印象中,《大學新聞》最常接觸的是李美慧、張俊福、陳素香、陳連順、黃毓秀、林嘉誠、陳玲華、林蒼祥、黃振銘、粘榮發、陳瑞仁等人。歷史系研究所學長林瑞明也常參與活動,我記得他邀請過吳濁流先生來參加座談(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前輩文學家,印象深刻)。《大學論壇》則是謝明達、吳重義、李美夏和曾國隆等人(後來才又認識蕭裕珍、蘇煥智)。鄭優屬於《臺大法言》,至於田秋堇、吳乃德、邱義仁、林正杰、史非非(范巽綠)等人,好像是透過陳菊小姐認識的。陳菊也帶我去見當時在臺大農學院圖書館工作的蘇慶黎小姐。我記得蘇慶黎很有小姐的樣子,皮膚白皙,很清秀,但講起話來,眼神和表情給人一種堅忍的感覺。

陳菊常帶著我們一群學生到處跑,不是拜會某人,就是打點小雜。在總是下著小雨的冬天,搭小貨車去發選舉傳單也是陳菊安排的。我記得我生平第一次到鶯歌,就是那時候。由於人手不夠,我就一個人站在小貨車上,在風雨中聽著宣傳車播放的音樂和競選口號,車子停下來,我就下來發傳單。有時人們會多看我一眼,好像對這個「學生樣」的我有一絲的好奇。我記得鶯歌的房子大都矮矮的。

回程的宣傳車,由於過了規定的時刻,不能播放錄音帶,車子在死靜的黑夜中急駛,我頂著風,感覺很孤獨,感覺前途茫茫。

宣傳車收班回到臺北市,有時已經過了臺大女九宿舍門禁時間。記得有一次,林瑞明學長和另一位男同學協力把我舉起來,讓我爬過圍牆進去。

那次選舉是一九七五年「動員戡亂時期自由地區增額立法委員六十四年選舉」。那是好不容易才有的「增額立委」選舉,現在年輕人已經不曉得什麼是「萬年國會」了。當時報紙抹黑黨外人士,黨外有可能當選的就是郭雨新,媒體聯合圍剿他,儼然視他為社會公敵。郭雨新是臺大校友(臺北帝國大學附屬農林專門部畢業),弘憲二哥為了打破一般人的成見,建議大家穿臺大校服為郭雨新發傳單,讓社會知道臺大學生支持郭雨新。陳菊很贊成,由周弘憲和謝明達負責聯絡學生。我一時找不到校服,還去借一件來穿。於是陳菊帶著我們一群學生,約七、八位,浩浩蕩蕩搭車到宜蘭,我們在上宣傳車之前換上卡基色校服。宣傳車沒開多久,突然後頭出現一輛灰色吉普車,不知誰喊說大家下車分頭跑,二哥臉色鐵青,要我跟他一起跑。我想他一定緊張極了,他已出過事情,如果再帶著妹妹出事,如何跟家人交代?我們真的是作鳥獸散,各自逃竄,後來大家卻又都集合在一起。事後我實在不清楚,大家如何又能集合在一起。總之,我也嚇到了。搭公路局車子回臺北時,天色已暗,從車窗望著萬家燈火的宜蘭平原,感覺一種遙不可及的遼闊。

我們的「壯舉」只維持幾分鐘,頂多十分鐘吧。年輕人畢竟是天真的,就算沒被特務車子追,只憑我們穿臺大校服,在宜蘭街頭兜幾圈,哪真能扭轉媒體長期以來所塑造的黨外形象?

那年我大二。我一位學長家住蘆洲,家裡收了某候選人的買票錢,一票五百元,他家人丁多,換得四千五百元,後來給他做一套西裝。原預期當選的郭雨新,一夜之間被金錢打垮。前面提過,我數字感很弱,但「四千五百元」這個數目竟然牢牢印在我的腦海裡。當然打垮他的不止金錢,還包括大規模做票,於是而有姚嘉文、林義雄兩位律師為郭雨新先生打的「虎落平陽」選舉官司。

話說回頭,我讀高三時,有一天上午家裡(嘉義縣大林鎮)接到一通電報,是臺大法學院發的,內容簡短,大意是:「令郎有事,請速來院一談。」我父親看了電報,即刻出門,打算到車站搭任何一班可到臺北的火車。我的母親正在廚房,炸東西,沒講話,一直沈默著,我也一直看著油鍋噗嗤噗嗤的,那天好像天色有點暗,母親的臉色跟著很黯淡。終於母親說:「會不會被流氓打?」像是自言自語,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回答。等過一個漫長的下午和傍晚吧,父親回來了,一臉高興,說法學院院長韓忠謨先生還跟他說令郎很優秀,做的事沒有錯。我只記得和法學院學生刊物《臺大法言》有關,直到為寫這篇文章,才問清細節。

當時二哥是《臺大法言》總編輯,社長是法代會主席陳紀元(法代會主席即是當然社長),由於審稿問題,以及邀請胡秋原、朱文伯先生座談等事,學校逼著他們兩人「讓出」《臺大法言》,他們堅持不退,導致層層上報,最後學校高層決定以退學處分,二哥說他和陳紀元都想好:退學就退學,就去當大頭兵,當完兵再考插班。但院長韓忠謨先生一直在擋這件事,最後大概想出「親情計」,把家長找來勸退。二哥回憶說,家父接到電報,以為兒子已經被抓走(sa-khì),進到法學院院長室,看到二哥坐在裡面,整個心才放下來。二哥說,家父口袋中還帶著青年黨朱文伯和陳翰珍等先生的電話,萬一兒子被抓,打算向青年黨元老求救。二哥說,當時年輕,真的就想堅持到底,也不覺得退學有什麼了不得,韓院長畢竟閱歷深,知道退學的嚴重性。結果二哥被記一個小過,陳紀元兩個大過、兩個小過、留校察看。導致學校要把二哥和陳紀元退學的「情節」,現在聽來簡直「匪夷所思」,簡直「不可思議」。但是我們的確就是活過那樣的一個年代──近日得知,海軍儀隊上尉區隊長金陵先生為了和雷震先生的女兒美琳小姐結婚,遭軍方記兩大過處分,並被調離原職,同樣感到不可思議。家父已經過世了,我無法再問他這件事,但要到此刻,我才比較了解,何以他回家時「一臉高興」。

透過黨外學生活動,我認識了一些朋友,但在自己的科系中,卻感到很孤立、很孤單,女教官指派一位同學監視我。當時歷史系女生很多,我幾乎只跟二、三位女同學來往,臺中女中出身的紀麗雪直到現在還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之一。當時念文科很慘,什麼書都看不到,少數男同學在傳禁書,我也忝為讀者(兼買主)之一。到了大三、大四,終於在系裡結交到幾位學術興趣比較接近的朋友,如丘為君、楊清順、蔡志祥、胡忠信,以及陳弱水;系外有考古人類學系的林開世。丘為君最喜歡喊「衝決網羅」,至今還記得青年丘君的神態。

我升大四那年(1977),黨外運動有個大突破。該年十一月舉辦「自由地區五項地方公職人員選舉」,黨外人士表現相當出色,獲得四席縣市長,二十一席省議員,八席臺北市議員,一百四十六席縣市議員,二十一席鄉鎮市長。這也是張俊宏先生以省議員身分進入政壇的處女航,選前在陳菊的引薦下,我替張先生整理出一本書來,就是《我的沈思與奮鬥──兩千個煎熬的日子》,據說有助於張先生的選舉。這是我第一次替候選人捉刀,當「ghost writer」,第二次是一九八○年周清玉女士競選時,替他寫文宣小冊〈與我同行〉,當時無法親自到印刷廠校對,印出後發現有兩個嚴重錯字,好久都無法釋懷。如果我個性有點「龜毛」(fussy),大概那個時候就顯露出來。

現在一般人都知道陳菊因美麗島事件被捕,但很少人知道其實這是第二次。一九七八年六月下旬,我大四畢業時,陳菊被補,一個多月後釋放。他的被捕,把我們這些學生都嚇壞了,由於我的名字在他的電話簿上,我也受到一些間接干擾(透過騷擾我的大哥和小妹)。陳菊被捕,家二哥很緊張,把他的日記用紙包起來,拿來要我替他藏起來。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寫日記。過沒多久,他又來取走,大概怕拖累我,說是要燒掉。從此以後,他好像放棄寫日記的習慣。後來我以歷史為業,深切體悟到歷史往往是勝利者的歷史,失敗者的歷史不是被毀,就是自毀。通常兩者兼具。呂芳雄在〈追記我的父親呂赫若〉一文中寫道:「外祖母惟恐父親留下來的手稿及書籍,會有帶來二次傷害的恐懼,在外祖母的一聲令下,大哥和我就在家中前面荔枝園中,挖了坑,把父親所留下來的手稿及書籍全部埋掉,埋好之後,還在上面潑了幾桶水。父親的手稿,寫好尚未發表的〈星星〉以及收藏的書籍,就此化做一堆塵土。唯一倖存的一本日記,是因為裡面有記載子女出生年月日而保留下來。」(《呂赫若日記(一九四二─一九四四年)》中譯本,頁492)雖然已經知道太多這種故事,應該麻木才對;記性不好的我,整篇文章看過後,好像就只記住這一段。

大約在大三下學期,我決定考研究所,隱隱約約想研究臺灣歷史──這個課堂上幾乎學習不到的歷史,卻又讓我這麼困惑。考研究所對我父母來說,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我父親家無恆產,在國小教書,母親是家庭主婦,能讓女兒讀大學已經很了不得了。我想,他們期望我畢業後找個中學教書。什麼是「研究所」,我想他們並不清楚,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有個意念想繼續唸書。我決定考研究所,大概給父親帶來很大的困擾。但是父親是真正的自由派,失望歸失望,卻從不干涉我們的選擇。

順利考上臺大歷史學研究所後,我以課業為重,較少參與黨外活動。我記得邱義仁(啦叭)要出國時,應該是一九七八年秋天吧,幾位朋友到他家看他,臨走時,已經很晚了,他送我出來搭客運車子。當時,一個人一出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面,而臺灣前途茫茫。學生時代的我,非常靜默,話都講不好(現在話也還是講不好),但我想,我一定要鄭重地送別他。我一路斟酌躊躅,車子要開了,我們握手言別,我說:「為國珍重!」聽到這句話,我可以感覺到,他更加把勁握住我的手。

那是一個讓人毫無緣由會有「悲壯感」的時代。無力的自我悲壯。

一九七九年,我研究所二年級時,美麗島事件發生。第二年,在那個臺灣人做惡夢都不想夢到的二月二十八日,林義雄律師在監獄中,他的一對孿生稚女和母親一起被殺,大女兒奐均奇蹟地存活下來。之前我曾和田秋堇到過林家幾次,最近的一次抱過亭均和亮均。在我的臂膀還記憶著小姐妹的體溫和體重時,我的一位室友,一位對政治毫無概念、毫無知覺的女孩,早上起床拿到報紙,看到林家血案的報導,看到幼稚園老師雙手抱著雙胞胎姊妹的照片,他的眼淚像下雨一樣,一直流,一直流。我沒有流淚,甚至到了美國,夢見過兩次小姐妹,我都沒有流淚。我相信,我的眼淚要在我們的文學家,我們的莎士比亞寫出這個故事之後,才汨汨流出。

一九八○年冬天,周清玉女士決定代夫出征。我放下正在寫的碩士論文,和陳弱水跑去幫忙。陳弱水當時讀研究所一年級,他大學畢業後,當了兩年兵,約一年在金門。那時候,我們每天都到周女士的競選總部幫忙,晚上要等到周女士從政見發表會回來後才離開。在那裡,我們認識幾位年輕朋友,如林世煜,以及來探他的班的胡慧玲學妹。有時候,我也陪周女士到政見發表會會場;他的宣傳車播放〈望你早歸〉,在茫茫細雨中,讓人從心底酸起。離開競選總部時,通常很晚,有陳菊前車之鑑,我們都要走幾個街口才敢叫計程車。

白天,競選總部會有一些年輕人來要工作,也就是分發傳單,賺點小錢。我們負責分派地點,有幾次還搭計程車去抽檢,發現傳單都確實塞到公寓的信箱,這些看似「小混混」的年輕人真是有認真在工作啊。同樣印象深刻的是,有一位看來出身和職業都相當不錯的中年男士,來要求代發傳單,他不拿我們發的車錢。當時我就常想,我們絕對不能辜負這些默默支持黨外運動的人士。

得知周清玉女士順利當選後,我和弱水沒去參加當晚的慶功宴,我即刻回到我的碩士論文,專心撰寫,當時離提交論文只剩半年不到。美麗島事件發生之後,我覺得思想上快窒息掉了,那時候,臺大羅斯福路的地下道,牆上貼著整排海報,說要槍斃某某、某某。每次走過,都不寒而慄,感覺非離開這個島嶼才能呼吸。

出國留學的事,又給父親帶來困擾。我想我一生的幾個重要抉擇,都違反了父母的期望。幾年前看小津安二郎的《東京暮色》,片中父親對於女兒不可解的行徑,兩度喃喃說道:「令人困擾的小孩啊。」(困った奴だよ)家父已不在人間,即使今天,我仍想像父親喃喃自語:「困った奴だよ。」

就在我寫完碩論前後吧,陳文成命案發生。研究圖書館,簡稱研圖,是我們歷史研究所學生最常利用的圖書館。圖書館後面的草坪,我們平常不去。對我而言,陳文成命案是一連串事件中的一環,在白色恐怖時期,你說它是必然的偶發事件也可以,說它是偶發的必然事件也可以。但他肯定不是從研圖四樓跳下來。直到今天,我還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要選研圖當「自殺」現場?有地緣邏輯嗎?有人脈關係嗎?

那一年初秋,我離開臺灣,來到美國留學。黨外領導人之一的康寧祥先生(我們暱稱他「老康」)得知我要到加州史丹福大學留學,熱心替我寫一封引介信給當時在胡佛圖書館任職的張富美女士,原本待人就很熱心親切的張女士更加照顧我。史丹福大學,校園很大,張富美女士替我從同鄉那裡弄來一輛腳踏車。我印象最深是,有一次張富美女士帶我參加一個聚會,結束得太晚,我回不去宿舍,於是被安排住一位同鄉家,和那位同鄉的女兒睡上下舖。女兒才九歲,告訴我他有酒窩,還展露給我看,又深又圓,他說他長大後要去競選美國小姐。好率真可愛的女孩!現在應該也快步入中年了。

年齡是一件奇妙的事,人往往好像只能以自己年歲的眼光看別人。小孩看比自己大的人,總是覺得那種「大」是絕對的。例如,前面我提過家二哥大我兩歲,我總是覺得他比我大,不覺得他也「小」過。當陳文成博士被發現躺在研圖草坪時,他已經獲得博士學位,在美國教書。二十五歲的我,還是個學生,總覺得陳文成博士已經是個「成人」了。直到最近Michael(林世煜)和胡慧玲伉儷要大家書寫自己的「三十一歲」,以紀念三十一歲被剝奪生命的陳文成博士,我才驚覺,陳文成博士當時那麼年輕!

我今年五十三,已多活過陳文成博士二十二年了。我在三十一歲那年獲得美國學術團體聯合會(American Council of Learned Societies)的獎學金,贊助我回臺灣並到日本收集博士論文資料。我於前一年考過博士候選資格考,在此之前我說服指導教授讓我以戰爭時期的臺灣歷史作為博士論文的主題。那年夏秋之際,我回到臺灣,回到剛剛解嚴的臺灣。在臺灣的半年,我深切感到,臺灣的社會和文化出了很大的問題,有些深層的東西不是政治所可以解決的,我於是下定決心,要在政治以外的園地耕耘。後來我「學成歸國」,從沒和過去認識的黨外朋友聯絡,就是這個原因。我生命中有過兩次的發願,那是第二次。第一次發願,和研究臺灣史有關。

第二年年初,我從臺灣到日本,在日本停留了約半年。日本的經驗對我日後研究日治時期的臺灣歷史幫助很大,也使我對日本的歷史文化產生濃厚的興趣。那時候,我的博士論文才剛有個雛形。假如今天我有任何算得上有意義的工作成果,在三十一歲的那個時點,這些都還只是個起頭。如果我的生命突然被迫停止,那麼,這些起頭就是結束。一個尚待定義的人生就被定格了,也被定義了。

如果我的生命突然結束於一般認定的不可抗力的意外,如車禍、空難,或罹患某種致命的疾病,我想那是「天」。我常覺得人要有「命運」的觀念或類似的覺悟,要知道生命沒有任何保證,沒有人能跟你保證過了這一刻你還活著。面向死亡而生,讓我們更真切了解「活著」的難得和可珍貴性。當「命運」降臨的那一刻,我們也比較能坦然接受。

但是,陳文成的死,如同林律師的母親和雙生小姊妹一樣,不是意外,我們無法接受。我們同樣不能接受真相不明。但是我們有可能究明真相嗎?此刻的我,懷疑。

他們的死是臺灣威權體制下軍警情治組織黑幕作業的產物。長期而嚴密的制度性「黑幕」如何揭明?不是容易的事,牽涉到諸多單位和諸多人士的利益。「究明真相」的最佳時機,似乎是在一個社會從威權走向民主自由化之後。但沒有保證這樣的時刻能到來──如果社會的主流思想主張「忘掉過去」的話。我們今天好像就處於這樣的情況。若用概念來說,臺灣社會從獨裁統治到民主化,歷經巨大的轉變,各級選舉落實了,人們不再因思想問題受到迫害,但「轉型正義」並未真正到臨。因此,真相不重要,沒有人該為過去四十年的黨國暴力負責。暴力的事實和性質不在我們集體的認知中,不在我們的思維中,更不用說過去軍警情治單位如何運作的細節了。沒被社會群體認知的政治性系統暴力,沒被社會群體從人道、人權和民主自由的價值譴責的暴力,隨時可能回來。從獨裁到民主的這個「轉型」,是脆弱的,如果民主、自由和人權沒有成為新社會的核心價值的話;當暴力再度來臨──或戴著其他面具來臨,人們可能毫無知覺,更不要說起而捍衛轉型社會的價值了。

人們或會說,紀念碑不是立了嗎?紀念館不也蓋了嗎?賠償不也賠了嗎?的確這些政府都做了。但是,我們知道哪些人最該負責嗎?我們聽過參與刑求的人公開透露過反悔之意嗎?實踐轉型正義沒有固定的方式,每個社會有它的傳統和文化,因此多少得隨之調整,但有四大重點,即:建立防止再發的機制、究明真相、查明負責人,以及補償受害者。這些作法必須互相配合,缺一不可。我們是個「寬容」的人情社會,或許不適合像南美和東歐國家那樣進行公開審判,但是至少我們應該知道過去四十年,哪些在決策位置的人該負責,我們只求在「知」的層面,該負責的人負起責任;換句話說,他們必須承擔來自社會的道德譴責。至於那些非決策者的執行者,就如同戰犯審判,不會審判執行命令的兵士一樣,應該不會有人主張譴責他們,但是,在「知」的層面,甚至「良知」的層面,他們應該了解他們所執行的事情徹底違反人權。如果有人願意匿名出來反省那些慘無人道的刑求,並向「抽象的」受害者道歉,我想,我們的社會才真的往前走了一大步。否則,再多蓋幾個紀念碑,多灑幾筆錢,真能撫慰存活的受害者及其家人的心靈嗎?真能讓那些早就死去的靈魂安息嗎?

我的學長王克文的父親王世一先生遭受白色恐怖的刑求和冤獄,他的母親對於當時某情治單位頭目安養美國、安死美國,忿忿不平,我也跟著忿忿不平,但當時我們沒有「轉型正義」的概念,現在我才了解受害者及其家屬的這種不平是需要整個社會正面面對的。我們目前最大的問題是,白色恐怖的恐怖和不義不是我們這個社會的共同認知。我們以為紀念碑和賠償就了事了,於是一個持續四十年體制化的黨國暴力變成「他家」的事,一小撮人的事。我是個歷史工作者,沒有足夠的專業知識在這裡討論轉型正義,從我的角度,我最關心的是,「知」的問題。轉型正義的實現,我認為一個重要指標是,關於白色恐怖的「系統性認識」成為我們社會的共同認知。我在這裡強調「系統性認識」,由於這種迫害是系統性暴力,我們必須掌握其性質,才不會將東一個西一個案例視為孤立事件,只側重其故事性──萬一不夠感人,就乏人問津。

上課教到這段歷史時,我告訴我的學生,如果有人要你們忘記這段過去、不要老是提這段過去,那麼,我問你,你能舉出幾個在白色恐佈中受害的臺大學長?(如果說得出陳文成,已經不錯了。)我們都還沒記住,怎麼就要我們忘記?我個人有一個小小的夢想:說不定將來在臺大校園某個杜鵑花叢底下,我們立了一個小小的碑,小小的就好(悲慘的事要求低首省思),紀念二二八和白色恐怖的臺大受難者(死刑犯和坐牢者一同)。當我們在校園漫步,享受良辰美景,偶而想起那些在生命不同階段被剝奪可能性的學長,可以信步走來,放一朵小花在碑前。

如果,我在三十一歲時,被軍警情治單位「翦除」了,我的生命是個未完成篇。我慶幸自己有多出來的二十二年,可以自我定義我的人生。我的三十一歲,沒什麼特別的事,甚至一團渾沌,要努力想才想得起來,但那沒關係,因為我繼續活著,後來的我讓這段渾沌尚待定義的日子,有了「過渡」或「過程」的意義。但是,陳文成被剝奪了這個機會。

他的生命在三十一歲那年停格了,他的生命被迫匆忙定義,我們所知道的陳文成是死於三十一歲的陳文成,別無其他可能。華特.班雅明在《啟迪》(Illuminations)一書曾引用德國文學家莫里茲.海曼(Moritz Heimann)的話:「一個死於三十五歲的人,在他生命的每一個時點都是一個死於三十五歲的人。」

但是真的別無其他可能嗎?在親友眼中,陳文成被迫定義的人生大概不會改變,我多出來的二十二年得以自我定義的人生,大概也不會改變,但是,我們生存的臺灣是個奇特的地方,似乎命定不斷被外來力量強制重新定義。此刻的臺灣正面臨內部舊體制力量和中國聯手予以再定義的危機,於是,我們個別的生命也面臨被強制重新定義的危機。

如果臺灣再彈回過去的體制,或是納入目前的中國體制,那麼,白色恐怖的受難者,大概就會分成兩大類:統派和臺獨,前者將被褒揚,後者再度打入歷史的黑牢。同樣是黨國暴力的受難者,卻被分化了。然後我們的一小撮年輕人,再度開始那漫長、苦痛的歷程;開始那可能為期半世紀,甚至更長久的暗路行旅。而垂垂老去的我們,要如何告訴我們的年輕人?識時勢為英雄?

臺灣在一九八七年七月十五日解除戒嚴,但實際上,一直要到一九九二年刑法一百條修正,人民的思想自由才真正受到保障。這中間歷經一九九○年的野百合運動,次年廢除持續四十三年的「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並結束「萬年國會」。這些過程我都錯過了,包括解嚴後的原住民運動。一九九三年冬天,我回到臺灣,已經是電話不怕竊聽的時代了。

一位學生下課來問:「那麼說來,臺灣的民主還很年輕?」當下我突然驚覺:沒錯,還很年輕,如果以修改刑法一百條來算,才十七年啊。或許我們應該樂觀一點,或許我們應該把頓挫看成考驗,看成我們社會重新確認、鞏固核心價值的機會。面對可能喪失或喪失的可能,我們再度體認到民主、自由和人權的不可放棄;相對於黨國一體的威權體制、相對於思想控制、相對於軍警情治單位的濫權,我們肯定民主、自由和人權。只有在這樣的框架下,解嚴以後臺灣社會逐漸肯定的多元文化才能體現,社會各種不同的價值觀才能並立共存。

在這篇文章中,我提到我在臺大時期交往的朋友,我盡量記下他們的名字,但個人記憶力不佳,必有疏漏。何以要記下人名?一方面,我研究歷史,總是覺得紀錄很重要。另外,這些朋友日後頗多「隱沒」在社會中,各自士農工商去了。就是因為他們隱沒了,特別提醒我們,很多事情之所以能成立,是許多人參與的結果,他們很可能懷抱著同樣的理念投入後來的工作或事業中,在社會中為一個更為美好的臺灣打樁。當然,我也相信,此刻他們當中有人可能不要和繼承黨外運動的民主進步黨有所關連。這都是很可以理解的。只有當我們的社會繼續往民主、自由與人權之路前進,大家或攜手、或各自以自己的方式為一個更理想、更美好的臺灣奮鬥,前輩的努力才不是浪擲,才不是青春的謬誤。

關心時事的讀者也會在這篇文章中認出好幾位後來成為檯面人物,若干人漸行越遠,甚至南轅北轍。我還在電視上看過我的一位「舊雨」當場毆打我的一位「新知」。胡忠信是我大學時代和留美初期交往密切的朋友,今天若見了面,我也不知道要跟他說些什麼。眾人分道揚鑣,其實是很正常的,隨著威權體制的崩解,有人的中華/中國民族主義思想(或中國文化主義)終究證明凌駕了其他價值。這我能理解,解嚴以後,臺灣急遽本土化,有一定比例的人無法忍受從來不了解、從來看不起的東西竟然變得重要起來,變得有價值,甚至壓過他們所習慣的優位事物。我認得一位臺灣出身的海外女性學者,他和夫婿曾竭力支持中國的六四運動,但他信奉黨國教育中學到的中國歷史文化,認為那是至高無上的,臺灣的本土化、政治上可能出現的臺獨路線,當然是他無法接受的,必得竭力打擊。支持六四、反臺獨,在他沒有矛盾。反過來說,我不用猜也知道他不會同情西藏人的奮鬥,遑論維吾爾族了;追根究底,他的中國民族主義其實也是現代版的中國帝國主義。

另一方面,臺灣自解嚴以來,思想、文化論述不再定於一尊,人們的思維和視野也從原來的重重束縛中解放出來,於是我們看到一些人選擇了和原先「理所當然」的取徑相背反的道路;一個社會能真正擺脫獨裁體制的魔咒,必須靠社會絕大多數人深切地「覺今是而昨非」,在個人那往往是一種帶著苦痛的勇氣。但是,有人則「背反」了再「背反」,終究又回到原先的路徑──人己白忙一場!大家都在摸索,就像我自己,也是逐漸才確立了各種價值的先後次序,在這個過程中我也摒棄了一些價值。我相信,經過我們每個人確實思考、反省過的路徑,才是一條有意義、值得堅持的路徑。

但是,在後現代思潮席捲知識界的今天,我有我的困惑。我常問我先生J君:如果人世間果真沒有真理,如果所有價值果真都相對化,那麼,為何要堅持捍衛自由與人權?那麼劉曉波的奮鬥,意義何在?我們支持他,意義又何在?

六月二十四日,我打開學生送我的一盒巧克力,品嚐一小口,很高級的巧克力,看一下品牌,是日本Gonocharoff的Bouquet De Chocolat。這個學期師大課程結束後,我請學生吃飯,他們體貼回送禮物──派出「奸細」,打探出我愛吃巧克力。正品嚐中,我隨意瞄一下電腦螢幕英文 Yahoo的頭條,怎麼劉曉波被「placed under arrest」(逮捕),嚇一跳,他不是早被捕了嗎,有被釋放嗎?我怎麼漏了這麼大的消息?由於眼力不好,趕緊印下來,坐到沙發上看,我手上還拿著巧克力,原來是「正式被逮捕」,去年十二月八日的被捕,不是正式被捕!我約略算一下,去年十二月八日到現在不就超過半年了嗎?再高級的巧克力突然變得有點不是那麼有滋味。

該條新聞寫道,劉曉波今年五十三歲,和我同歲。也許因此更感到一種相聯繫的感覺。過去二十年我毫無罣礙地沈潛於知識世界,而他卻冒著生命和牢獄之災持續奮鬥。今年六四的前一天,我有堂講演課剛好講到白色恐怖,我告訴同學,如果我們不肯定民主、自由和人權,那麼臺灣白色恐怖的受害者,就算被處決的有四千餘人,以我年輕時代臺灣人口約一千八百萬來說,再怎麼說,都是少數,何足道?中國現在人口十三億,一個劉曉波,只不過是十三億分之一,一個胡佳,也是十三億分之一,就算把所有維權人士通通加起來,只要除以十三億,都是極少數。整個西藏人口也不過五百萬。我請他們不妨在六四的前夕思考我們社會的核心價值到底是什麼。

民主、自由和人權,有可能成為臺灣社會如磐石般的核心價值嗎?過去一年多以來,一方面臺灣民主自由體制似乎出現逆轉的危機,另一方面,從去年三月十四日以來,中國對西藏的鎮壓持續不斷,因此臺灣的遊行、靜坐、絕食等活動似乎非常頻繁。我認為,在每次支持西藏、中國、緬甸,以及世界其他地區的自由人權活動中,我們再度肯定我們的價值所在,強化我們捍衛它的決心。

臺灣是一個奇怪的地方,運氣特壞。我自己研究歷史,可能所知有限,但好像還沒看過一個類似的例子。一八九五年,這個遠在中國東南海上的「蕞爾小島」,未遭中日戰火波及,卻突然被清廷「永遠讓與日本」。臺灣人不接受這樣的命運,為了保鄉衛土,浴血抵抗,但欠缺奧援,最後只有認命。在日本統治半世紀之後,經歷近代化和殖民地化的複雜歷史過程,在絕大多數人毫無心理準備之下,又突然被盟軍交給中國。如果這個中國是個統一的中國,或許還好,臺灣人誰又知道「國共鬥爭」呢?戰後初期臺灣的漢人知識分子和青年怎麼懂得這些呢?原住民更是無從了解了。沒想到國民黨被中共打敗,「播遷來臺」,以統治一國的軍政情治裝備支配這個島嶼,臺灣捲入「國土分裂」下的國共鬥爭中,成為反共抗俄的復興基地。我們這一代人在黨國教育下成長,終於了解到何謂「國共鬥爭」,沒想到六十年後,不共載天的國共兩黨竟然熱絡攜手合作!好像歷史特意嘲弄臺灣人。

此刻的臺灣,尚待定義。不,更確切來說,正面臨重新被定義的危機。或許,我們好不容易獲致的多元文化的思考,將再度一統化;或許,我們的子孫將在課堂上大聲誦讀:「臺灣自古就是中國神聖不可分割的領土,西藏也是、新疆也是。」或許,那個外於臺灣歷史過程的偉大史觀終將再度決定我們怎樣思考、看待這塊土地的過去。陳文成三十一歲的死亡,無庸說,再無究明真相的可能;他被迫縮短的人生也將不具任何意義。解嚴以來的歲月也將成為暗黑長路中偶現的光景,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如果我們不要這些「或許」成真,那麼,我們必須堅持自己定義臺灣,我們內部可以衝突矛盾,可以歪纏爛打,但是,我們拒絕由外在的力量(或外力加內部少數人)重新定義臺灣。作為研究臺灣史的我,雅不願看到外於臺灣的史觀指導我們如何研究自己的歷史,我們的先民不是沒反抗過日本(武裝的、非武裝的),但是日本的殖民統治得由這塊土地上的人透過嚴謹的知識方法予以了解、予以評價。或甘苦參半、或愛恨交加、或曖昧矛盾,我們可以論證、論辯,但不要告訴我,我得怎麼看。戰後六十多年的歷史,影響今日臺灣非常深遠,我們才剛開始理解,不要告訴我,我們的苦難,我們的被剝奪,是為了成就一個「偉大民族」的必要犧牲。

臺灣尚待定義,但不要告訴我,她只能等待再度被外力重新定義。




備註:

當這篇文章接近完稿時,臺灣高等法院檢察署於七月二十八日公布「林宅血案、陳文成命案重啟調查之偵察報告」,未見突破性進展。關心的讀者可上網點閱:http://www.tph.moj.gov.tw/public/Attachment/972816522831.pdf

財團法人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的「陳文成事件調查報告」可於下列網址點閱:http://www.cwcmf.org.tw/the%20truth/report.pdf



八八究責/陳文茜:馬私心權力慾重 團隊無才因而近無能

八八究責/陳文茜:馬私心權力慾重 團隊無才因而近無能(2009/08/19 22:14)

政治中心/綜合報導

馬英九總統從2008年大選時的高聲望,到上任後民眾支持度一路下滑,再到八八水災後民怨四起,知名節目主持人陳文茜分析指出,馬英九不邪惡也不貪瀆,就是私心、權力慾望太重,只晉用自己人,無法用人唯才,使得整個團隊幾近無能,加上自己也不是個聰明的人,才會導致今日的局面。(明明就有A特別費,這不算貪瀆嗎?)

陳文茜是在她所主持的「文茜的異想世界」中做了相關的評述。她表示,921大震時,民眾其實對當時的李登輝政府的救災能力,其實也有很多的批評,沒想到10年過去,政府的救災能力甚至比當時更差,也讓民眾反而開始認為,921當時的救災表現不錯。

陳文茜認為,馬英九可以說是台灣政治史上,最受民眾厚愛的政治人物,因為從他踏上從政之路而言,可以說根本沒有什麼出色的表現,但是民眾卻依然給了他很大的支持;因為在民眾眼中,李登輝是既本土又喜歡抓權,宋楚瑜則是既能幹卻又權謀,而連戰是木訥又有些公子哥兒,相形之下,馬英九擁有很好的外型與語言魅力,是個「可愛型」的政治人物。

陳文茜表示,馬英九在第一任台北市長任內,做得戰戰兢兢,也用人唯材,包括延攬了龍應台、歐晉德、鄭村棋等人才,但馬英九做第二任市長時,權力慾就出現了,加上放眼2008大選,於是只用自己人,不考量專材,而只以是否效忠與政治考量為準則。

陳文茜不客氣的說,如果對方的智商180,馬英九會很害怕,如果對方智商是120,馬英九會尊敬,如果對方智商100,他可能會任用,若是對方智商95,那麼他一定會重用,因為他的智商也只有95。

陳文茜指出,以現在馬團隊而言,只有內政部廖了以的表現算是個人才,但馬原本並未有重用廖之意,是因為原先任命的廖風德英年早逝,才讓馬團隊撿到寶。

陳文茜認為,馬英九的成敗與否,就在與他是否能意識到自己只是個「劉備」,需要有「諸葛亮」,而未來改組和能否做好重建工作,將是聲望直直落的馬英九,最後能不能力挽狂瀾的重要關鍵。 (編按:馬英九的下台與否,在與他是否能意識到自己只是個「阿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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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8月11日 星期二

南方朔:“八八水災”是台灣版的卡特里娜!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9-08-10 09:43:30

南方朔:“八八水災”是台灣版的卡特里娜!

中評社香港8月10日電

政論家南方朔在香港媒體撰文說,半世紀前的1959年8月7日,台灣發生了迄至當時為止,乃是60年來最大的水災,當時命名“ 艾倫”的颱風襲台,豪雨淹沒了中南部許多地方,由於那時台灣仍處於貧窮落後階段,房屋及河川排水等皆欠佳,那場“八七水災”造成了上千人的死亡失蹤及重大經濟損失。

  而半世紀後的2009年8月8日,另一場其實更嚴重的“八八水災”再次降臨台灣中南部及東南部。“八七水災”時,艾倫颱風帶來的雨量其實並不太多,但這次“八八水災”“莫拉克颱風”所帶來的豪雨,已打破了歷史紀錄,最大降雨量可能高達2700毫米。排山倒海的豪雨濁流,將半個台灣全都淹沒,迄至發稿時,台灣中南部豪雨還在繼續,數十個鄉鎮市地區已淹沒在洪水裏兩天以上,由於水位多半有一層樓高,許多地方已形同斷絕的孤島,因此到底有多少人被水淹死或沖走,一時之間真的難有可靠的數字,台灣媒體也只能根據片面的信息拼湊。由過去的經驗,死亡失蹤逾百應不算意外。

  文章指出,這次台灣“八八水災”就自然規模而言,它肯定比半世紀前的“八七水災”嚴重,已可算是“百年洪災”。這場水災之可怕,乃是台灣地小而急陡,大雨下個不停,洪水濁浪一路狂奔,全台各地有約500處出現土石流,鐵公路寸斷,房屋有許多都因洪水沖擊或地基被沖刷而倒塌,單單有限的畫面就已讓人怵目驚心。整個災情,可能要到雨停水退,可能才會有較清楚的概況,不過,單單由這兩天以來所顯露的情,我們已可以肯定,這次水災已注定將不只是單純的水災而已,而是會演變為“政災”,因為﹕

  ——這次水災,南部的屏東縣受創最重,雨量也最大。屏東縣從8月8日上午起就向“中央”及軍方求救,但呼救了快一天,卻無人聞問,它已引發了 “政府到哪裏去了”的民憤。後來沒有辦法可施,災民們只好自己用手機打電話給電視台求救,非常悲哀的,乃是當電視台播了出來,上級才有人與屏東縣聯絡“ 八八水災”期間,電視台已變成了救災的第一線,取代了政府的職能,這實在是這個“電視時代”的悲哀,電視不播,政府就不理;只有出現在電視上,大官們才會有動作。

  ——去年台灣颱風,台灣中部的溫泉度假地區盧山,即因為河川持續淘空地基,而造成好幾家當地旅館的倒塌。而今過了一年,盧山那個地方根本就沒有什麼變,於是這次水災,又出現另一家“金帥飯店”的倒塌。透過電視,人們看著那家飯店一點點傾斜,而後轟然一聲,倒塌進了河床裏,單單由這件倒塌案,就讓人不禁會問﹕這一年政府究竟都在做些什麼?或者會問﹕台灣到底還有沒有政府?

  ——台灣的官方不是沒有救災的機制,但由這次“八八水災”已可看出,這個救災機制其實已完全癱瘓,這次水災出現後,最初的七八小時,政府毫無任何動靜,等到電視播出新聞後才有動靜,但那種動靜卻又非常的荒唐可笑。例如各地都淹沒在大水裏,軍隊要救災,當然要派出救生艇、輕便快艇之類的水上交通工具,才可能在第一時間救人,誰知道軍方派出的卻是裝甲運兵車,它到了淹水地區,完全派不上用場,由此已可看出其顢頇無能,完全進不了狀況的離譜荒唐。

  ——由於這次水災的前一段時間,政府完全消失,因此人們遂看到典型的“無政府式的混亂”,受災地區的老百姓,在水淹得還可以勉強活動的地區,就只好自己冒著生命的危險逃水難,淹水較深的地方就只好自己爬上屋頂求救;有些地方因為大水而與外界失聯,他們的外界親友找不到家人,就只好拚命打電話給電視台求救。台灣老百姓的慘況,已充分顯露在各種電視畫面上。

  因此,“八八水災”已不再是單純的水災而已,它和2005年美國“卡特里娜颱風災”一樣,都演變成了“政災”。卡特里娜風災造成了新奧爾良市的被水淹沒,它的整個過程,已充分暴露出布殊政府的無能與不用心,以及救災體制的完全癱瘓。共和黨後來一蹶不振,卡特里娜風災所造成的民憤即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基於同樣的道理,“八八水災”肯定會和卡特里娜風災一樣,成了當今馬英九政府上台以來最大的政治危機!

  在過去一年多裏,我曾多次提到,馬英九政府本質上乃是作秀有餘,做事卻大有問題的政府。這個政府懂得討好各方俾獲得選票,但當有問題出現時,它為了安全,卻總是躲得遠遠的,不願意和負面的事情沾上邊。這是一種典型的“避事”(Avoiding)風格,於是整個當今的官場,遂人人都被動、閃避,拒絕對任何事情負起責任,就在最近幾個星期裏,台灣陸續出現台北捷運、高鐵、新流感等問題,但當大官的那個不是在卸責,推拖!這是一種政府癱瘓症候群,也正因此,台灣的TVBS最近做民調,馬英九的支持度已跌到只剩35%,不滿意度則上升到41%,它的聲望已遠遠落後於民進黨高雄市長陳菊及蘇貞昌、謝長廷等人。馬英九是好人但卻無能,這種評價可謂已相當的固定了,而經過這次“八八水災”,他的這種評價可謂已更難扭轉,台灣的“八八水災”將和卡特里娜風災一樣,是老天爺在用天然災害替台灣政治打分數啊!

2009年8月2日 星期日

人間異語:花150萬才謀到公家清潔工

2009年08月03日蘋果日報
吳先生 退休公務員

Q:為什麼你是非自願提早退休?
A:我22歲通過普考後,就進鄉公所擔任公務員。前年新任鄉長上任後,明顯劃分了兩邊派系,再將各部門主管調換成屬於他派系的人,於是跟他不同派系的人,工作上自然跟他發生問題,造成主計室主任、財政課課長等大概共5、6名公務員前後申請提早退休。

像我原本派任服務於一村,新鄉長就任後,就指派要另外一名同仁接替我,把我調回秘書室,還私下請調查局調查我管理的3本帳款,這個作為很明顯是給我難堪,我才決定提早退休。
任職還需百萬紅包

外界總認為只要經過高普考,就是公務員,但社會沒那麼光明,要進去鄉鎮公所上班,還得先經過主管提報;而考上的人這麼多,誰能順利進去任職,就得靠私下塞紅包。1人大概要1百萬,而像課員取得考試證照後,如果要升上主管職,就得花150萬,請鄉長幫你提報,如果這筆錢你不花,你就永遠只是個課員。還有像清潔隊雖然屬於勞工職,一個人還是得花50至150萬,才能成為清潔隊員,實際價錢得看交情深淺。這種現象,從我民國70幾年任職鄉公所以來就有。

因為地方鄉鎮長選舉都得靠賄選,才有機會選上,越偏遠金額越高,從5百到5千都有,5百是發給鄉民,5千是給樁腳。這種選前的大筆資金支出,對候選人的財力是種消耗,所以如果順利選上,幾乎都會從別的地方再要回來。

Q:這是種惡性循環?
A:地方派系其實就是種惡性循環。20多年公職下來,我還是比較傾向官派,因為官派一律平均分配,工作實力從無到有,是很明顯可以被看見的;相對的,地方分派就完全偏頗,即便做的要死要活,只要和直屬長官不同派,還是可能被為難,也容易影響工作效率。

服務不一定在公職

像我這樣退休後1個月照領5萬多塊薪水,實質上算沒有損失,可惜地方派系存在,影響的是基層服務品質,百姓平民損失最大。

我在鄉公所內服務,最大的感觸就是「苦幹實幹撤職查辦,東混西混一帆風順。」目前在鄉鎮公所,出張嘴拍馬屁的人,通常考績可以拿到甲等。這確實需要改革,否則對像我們這種默默工作的公務員,實在不公平。

過去那些都過去了。我們這幾個退休的,現在有的在當大樓警衛,有的就真的在退休養老,我則是在獅子會做義工。做村里幹事久了,即便退休,還是有很多人習慣找我幫忙,而能做的,我還是願意做。

像前陣子有一家低收入戶,籌不出喪葬費,我私下拿了3萬給家屬,其實為民服務是種平常心,當不當公職都無所謂。

記者許家峻採訪整理

2009年8月1日 星期六

ECFA是什麼?「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

http://www.ecfa.org.tw/p1.html

什麼是「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

台灣和中國大陸兩個經濟體要合作賺錢,就必須有個「規定」來保障大家。雙方簽訂一個協議後,就可以用來幫助兩岸之間進行經濟合作活動。因為現在還只是提出概念和構想的階段,雙方還沒有正式開始洽談,所以名稱也還沒決定。不過,為了溝通方便,我們暫時稱它為「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簡稱為「兩岸經濟協」。

英文名稱就是ECFA:
Economic(經濟) Cooperation(合作) Framework(架構) Agreement(協議)。


「兩岸經濟協議」的內容有那些?

經濟協議的內容,當然是和經濟活動相關。不過,也要等到兩岸協商後才能正式確定。一般而言,協議內容除了包括商品貿易、服務貿易、投資規定、防衛措施以及經貿爭端解決機制外,也可以涵蓋智慧財產權以及其他的經濟合作事項。


什麼叫做「架構協議」?和一般的「協定」有什麼不同?

「架構協議」是一種階段性的協議,是為了未來要簽署完整的協議,而預先確立一個未來要協商的內容及時間表的平台。商場如戰場,賺錢的機會是不等人的。完整的協議要談判很久,等到談好的時候,可能已經失掉很多的機會。因此,政府才以「架構協議」的方式來推動。一方面,先訂下一個兩岸經貿合作的大方向,作為日後繼續協商的依據;另一方面,可以就雙方最急迫而且獲有共識的工業產品立即減免關稅,這部分稱為「早期收穫(Early Harvest)」。如此作法可以兼顧短中長期的需要。

為什麼要推動「兩岸經濟協議」?

很關鍵!

「兩岸經濟協議」是為了保護台灣的產業,讓我們的產業在中國大陸的市場上,能和其他的競爭對手國站在相同的地位競爭。舉例來說,自2010年起,東協國家賣到中國大陸的產品,絕大部分都不用課關稅;可是,台灣賣到中國大陸的產品,卻還需要加上5%-10%的關稅,這樣台灣的出口產品,還有競爭力嗎?


洽簽「兩岸經濟協議」有沒有時間表?

並沒有!

雖然我們有時間的壓力,但是洽談協議有其必要的步驟,同時台灣是個民主的國家,「兩岸經濟協議」的協商,必須要以民意為依歸;另外,我們也必須和對岸進行談判,進度並非完全掌握在我方。所以,政府並沒有既定的時間表。

為什麼要先跟中國大陸簽?

抓時機!

中國大陸是台灣最大的貿易夥伴,也是我們最大的順差來源。我們每年賣很多產品到中國大陸。因為中國大陸和東協有簽訂自由貿易協定,台灣的產品賣過去,就要比東協國家,多付5%-10%的關稅,對我們不利。如果我們能夠和中國大陸簽協議,那麼,我們也可以爭取產品免關稅,這樣就能和東協國家站在相同的競爭地位。而更重要的,如果我們的產品進入中國大陸能夠免關稅,台灣的產品就能比日本、韓國的產品有價格競爭力,那麼,我們的企業就會增加投資,讓大家有工作,有錢賺!


為什麼不先跟中國大陸談降稅就好了?

行不通!

台灣和中國大陸都是WTO的會員。WTO有一個很重要的規定,叫做「最惠國待遇」。意思就是說,如果中國大陸給台灣比較低的關稅,她同時也必須一體適用到所有WTO的會員。所以,除非我們和中國大陸之間能夠簽署一項「經濟協議」,不然台灣和中國大陸之間,是沒有辦法先談互相降關稅的。


簽了協議之後,我們的敏感產業怎麼辦?

有辦法!有配套!

馬總統已承諾不會進一步開放大陸農產品,政府一定會貫徹執行這個承諾。至於有一些工業產品,例如毛巾、襪子、瓷磚等,對於政府洽簽「兩岸經濟協議」有疑慮,害怕會遭受到中國大陸產品的衝擊,政府正在積極的研擬配套措施。大致上,對敏感產業會有幾種處理方式:首先,在協商的過程中,政府會爭取不列入早期收穫項目;其次,我們會爭取比較長的調適期,要經過好幾年才會減免關稅;或者列入敏感清單等。此外,在協議中我們也會規劃相關的貿易救濟措施,一旦遭受衝擊時可以使用。最重要的,政府會積極針對這些產業,量身訂做各項的輔導措施,協助做好技術升級、產品行銷等,讓這些產業不但不怕中國大陸產品的競爭,更能夠反過來拓銷國際市場。


簽訂「兩岸經濟協議」會不會造成台灣的產業空洞化?

安心啦!

洽簽「兩岸經濟協議」後,我國的廠商可以享受出口免關稅的優惠,提升其產品的競爭力,除了可提高廠商根留台灣的意願以外,更有助於擴大我們的出口貿易,增強在中國大陸之台、外商對台的採購意願。也就是說,洽簽「兩岸經濟協議」不但不會造成台灣的產業空洞化,反而有助我產業得與東協各國在公平條件下競爭,不但企業投資設廠會留台灣,並將吸引跨國企業來台投資,進一步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


簽訂「兩岸經濟協議」會不會造成台灣的經濟過度向中國大陸傾斜?

正好相反!

過去政府採取「戒急用忍」的鎖國政策才是造成台灣的經濟過度向中國大陸傾斜的主因。台灣由於投資環境改變,勞力密集產業為了維持競爭力,持續將生產據點移往中國大陸;而因為兩岸無法直航,加上關稅負擔,帶動上、中游原料及零組件產業跟著移往中國大陸,形成台灣對外投資及出口向中國大陸傾斜的局面。簽訂「兩岸經濟協議」後,出口到中國大陸的產品可以享受關稅減免的待遇,加上大三通縮短運輸時間及成本,出口競爭力提升,台商投資設廠可以根留台灣,正可以減緩對中國大陸傾斜的趨勢。


「兩岸經濟協議」會送立法院審議嗎?

當然會!

在洽簽的過程中,行政部門會和立法院保持密切聯繫,並且也會應立法院的邀請去做專案報告,讓立法院能即時掌握進展。在談判還沒有完成前,我們並不宜把所有的談判底線全部攤出來,這樣會喪失談判的籌碼,不利我們爭取較有利的條件,所以完整的協議,要等協商完成後,才會送到立法院審議,由代表民意的立法院做最後的把關,通過後才會正式實施。


「兩岸經濟協議」就是賣台?

無稽之談!

「兩岸經濟協議」的內容,全都是純經濟議題,不涉統獨,也沒有主權矮化或者是賣台的問題。「兩岸經濟協議」是政府全球經濟戰略架構下的一環。我們的目的,是要在這個平台上,把台灣的產業帶到全世界,也把全世界的知名企業,吸引到台灣來。讓台灣在全球經貿網絡中,發揮樞紐的地位,台灣的經濟實力愈強盛,我們的安全也會愈有保障。

 

2009年7月31日 星期五

人間異語:床上翻滾 帶動多少產業

人間異語:床上翻滾 帶動多少產業
2009年07月31日蘋果日報
賴醫師 性病醫師

點閱(9833)8/1 4點

Q:你為性工作者看病,目前政府打算設紅燈區,為什麼你認為是多此一舉?
A:性產業利益太龐大,黑道白道都要吃,全面開放才不會有剝削。政府就給每個性工作者一個證照去接客,就像街頭藝人要考執照,開車的人要考駕照;然後約定多久檢查一次性病、梅毒,做子宮頸抹片,檢查好都詳細記錄在證照裡,只要不要過期,警察臨檢拿出證件,就不用罰。

淫頭套招騙錢

Q:不設專區,有人擔心會影響住宅區?
A:那就加個規定:只能在有營業登記的旅館工作,不能在住宅區。
她們不會妨礙交通,對環保也沒影響,只要一張床,帶動多少產業啊?台中有個應召站有30個小姐,客戶叫小姐就打電話給幕後老闆,老闆就派小姐過去,一天下來,計程車出車200多次,等於1個小姐一晚做7個客人,每次3000~5000元。做馬伕的計程車司機1天12小時拿2500元。小姐賺錢,司機也賺錢。

放這些婦女一條生路,她們沒有錢,沒有任何謀生技能。晚上去KTV幫人清潔才1萬5000元,去夜市幫人洗碗頂多2萬元,怎麼養小孩?現在有健保,沒勞保還得交國民年金,一個人頭將近1500元呢!哪有錢?所以我的病人,10個單親媽媽有3個在做。

Q:性工作者中,外籍小姐多嗎?

A:現在變少了,前陣子很多,從烏魯木齊到海南島的性工作小姐都到我這邊看病,她們真是漂亮,長得又高又白,又會講英文,教育程度都很好,可是在那邊賺沒錢,來台灣好賺啊。
有些公司蠻好的,她做多少就給多少,還幫她把錢匯回家;有的真的會坑小姐,妳存10來萬,明天要回去了,淫頭大老闆叫警察把妳抓去靖廬,錢就變他的,很可惡。第二是警察假扮嫖客白嫖,然後把小姐抓走,跟應召站談判要多少贖回去,不然追溯你販賣人口。老闆出面說:「那我給你20萬元。」但他們是套好的,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事後老闆還跟小姐說:「20萬元我沒有污走喔,我都給那警察囉,妳要從頭做喔。」

她們被剝削真的很可憐。大陸小姐真的很漂亮,只是沒錢而已,我們的一線女明星都輸她們,台灣那些有錢的阿貓阿狗真的是享盡人間美色。

Q:台中情色特別猖獗嗎?
A:從山邊到海邊,全台都一樣啦,小姐被抓就往布袋、斗六、新竹、台南跑,就像攤販一樣全省竄;也有到日本的。

染愛滋照接客

Q:這裡面有受害者嗎?
A:她們賺的錢都在中級公務員以上,若把持不住去賭、吸毒,養小白臉就完蛋了。

Q:得性病的狀況如何?
A:我會告誡她們怎麼預防性病。有小姐一直感冒咳嗽,我給她們驗出愛滋,愛滋病是法定傳染病要通報,我會告知她們,可以到台中榮總或中國醫藥學院去免費治療,趕快治療控制不要爆發,這病跟一般人一樣。

Q:她們會聽嗎?
A:會,可是生意照做不誤,趕快撈啊,可怕吧!

記者陳玉梅採訪整理

2009年7月28日 星期二

金恒煒/林怡君掉了哪本筆記?

金恒煒/林怡君掉了哪本筆記?2009-7-29

「扁案」不折不扣是政治鬥爭的「馬統」鬧劇,無論國內或國外媒體都用「審判司法」來形容,尤其國際重要媒體,或以新聞或用論評,冷嘲熱諷台灣的這場「馬戲」。

現在,最好的註腳果然出於檢察官林怡君之口,她說:「貪婪的最後防線在司法!」馬上聯想到最近很夯、很熱門的廣告「尋找林怡君」,大家都問林怡君掉的筆記是哪一本?答案揭曉,原來是「刑事訴訟法」。笑話歸笑話,卻十足呈現這齣「馬戲」的胡鬧本質,讓當審判官的人民哭笑不得。

司法的界限在哪裡?司法的界限就在法律條文中。這裡有重要的分疏,憲法條文都是肯定,只條列「可做」的事;刑法不然,只表列「不可」之事,原因是讓人民有更大的自由空間;故而法條的盡頭,就是司法的盡頭。我們要問的是,《刑事訴訟法》中可有「貪婪罪」?「貪婪」並不代表「犯罪」,只有「罪行」而且載之法條中的「罪行」才符合「證據法則」;這也是刑法學者林鈺雄所強調的:「檢察官所從事者,乃法之貫徹與實現」。離法而言理,離法而言「良心」,這是「以理殺人」。

為了彌補林怡君的「失學」,且引用哈佛大學、牛津大學任教過的P. S.Atiyah的話:「法的概念中並非內定的存在任何絕對目標」,「法的目的包含著比社會價值所提供的更可靠的保證,就是個人權利的保護」,捨「個人權利」不談,卻夸夸大談無法定義的「貪婪」,不是混淆了自己的角色,就是充當「馬統」所謂「反貪腐」的政治誅殺或政治鬥爭的劊子手。不要忘記《刑事訴訟法》有「濫權追訴處罰罪」,林怡君們等著接招。

再說,「貪婪」云云是資本主義生發的要素,也是資本主義缺乏人性而備受攻擊的口實。亞瑟.米勒(Arthur Miller)的《推銷員之死》,即是描述死於資本主義「貪婪」之下的故事;但是沒有檢察官用「貪婪罪」把主角送上法庭。基督教將「貪婪」列為七大罪之一,時光倒退主角或許會被送上「宗教法庭」受審。問題是,「糾問主義」已被進步的「當事人主義」所揚棄,難道林怡君要倒退到「包青天」時代!

林怡君質疑吳淑珍說,若愛台灣為何錢匯國外?這又是「政治審判」,祭出「愛台」二字,顯示林的意識形態;這且不說的是匯出國的錢是不是非法所得?如何非法?有沒有牴觸法律?牴觸哪一條?至少,我們看到瑞士官方全不認同。儘管「特偵組」兩度和陳致中夫婦同步發文,要求瑞士官方將海外鉅款匯回,甚至循郭力恆模式,改求陳致中夫婦以寶昌紙上公司受益人名義,配合簽寫同意書「將海外密帳匯回」,但瑞士官方以「尚未查明是否屬不法贓款為由」,打了台灣司法的耳光;可見「證據」才是「司法」不二準則。換句話說,已成為「被告」的台灣司法,連瑞士官方也不假辭色。

尤其大開眼界的是,檢方把「媒體審判」合法化!引用大量媒體報導來陳述人家犯罪行為,完全不知道「偵查不公開」為何物!西方進步國家明文禁止媒體評論、報導正在進行的司法案件,我們的檢察官難道是媒體的「深喉嚨」?所以才會引媒體當「證據」?媒體如果能證實扁家行為,為什麼還要司法?乾脆廢了檢察官算了。難道林怡君掉了的可能是「法律ABC」的筆記本?

我們的司法出了什麼問題?我們的檢察官出了什麼問題?「爾俸爾祿」、「上天難欺」,林怡君們一隻手指扁家,不要忘記四隻手指的是自己!(作者金恒煒現任《當代》雜誌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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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怡君小檔案

年齡:29歲
現職:台北地檢署檢察官
期別:司法官第45期第1名結業
學歷:台北大學法律系法學組第1名畢業、台北大學法律研究所財經法學組畢業
星座:雙子座
婚姻:已婚
興趣:烹飪
資料來源:《蘋果》資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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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案攻防 檢:貪婪最後防線是司法
2009-07-28 中國時報
【郭良傑、李永盛/台北報導】

 特偵組檢察官林怡君,昨日在前總統夫人吳淑珍涉及扁家弊案的辯論庭中,嚴詞批評扁家貪婪、精心安排、巧取豪奪,請合議庭用判決告訴吳淑珍、告訴台灣人民,貪婪的最後防線就是司法!吳淑珍則反嗆:「我對台灣民主都沒有貢獻嗎?歷史會給我一個公道!」

 昨日在法庭上,檢方罕見的精心製作了投影片,引用大量媒體報導內容,來陳述扁家的犯罪行為,並請求合議庭對吳淑珍量處重刑。吳淑珍的律師則請審判長回到無罪推論原則,為無罪宣告。晚間九時辯論終結,合議庭諭知九月十一日下午四點宣判。

 林怡君檢察官在論告時指出,扁案是司法史上重要的一頁,吳淑珍擔任八年總統夫人,有重要影響力,曾經是多少台灣人的希望;是什麼樣的誘惑,讓陳水扁和她忘了選民的託付,讓台灣的經濟蕭條、人民生活困苦,這個答案就是「貪婪」。

 針對國務機要費部分,林怡君強調,它並無特別費性質,扁家卻用假犒賞和不實發票,來詐領和侵占國務機要費,假犒賞部分,陳水扁是知情,而且同意的。

 龍潭購地弊案部分,檢察官指出,關係人辜成允證實四億元佣金不是政治獻金,何況廣輝也同意自行購地或租地,陳水扁卻裁示朝「先租後購」方案研究辦理,事後竟稱此非他職權?如果四億元是政治獻金,扁家為何沒有申報?

 至於南港案郭銓慶交付賄款到海外的二二○萬美元,如果只是政治獻金,吳淑珍何必交代余政憲必須要小心?

 林怡君質疑吳淑珍,若愛台灣為何錢匯國外?扁家精心安排巧取豪奪,企業界曲意奉承,她請合議庭用判決告訴吳淑珍、告訴台灣人民,貪婪的最後防線是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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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愛台灣為何錢匯國外?

這質疑實在有夠白癡...
你去看看阿九的兩個女兒都跑去美國念大學跟工作
他們的生活費不都是父母寄過去給她們的嗎??

所以阿九不愛台灣?
還是這樣的匯款只適用扁案?
而且現今政治人物多的是置產海外
乾脆立法來個"愛台灣"條款,如何?

檢查官有這樣的推理邏輯
想想還真是全民的不幸也是國家的蒙羞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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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秀剪報證扁罪行 檢招議
一派認本末倒置 一派認可做量刑參考
2009年07月29日蘋果日報

【法庭中心╱台北報導】台北地檢署昨再次引用《蘋果》等媒體報導痛批扁涉貪罪狀,且用來論告的投影片不但使用大量效果,更5度出現「這是有良心的嗎?」字樣質疑扁的誠信,但華麗多彩的論告方式,前天不只引起吳淑珍批評檢方受媒體影響,法界學者也出現正反兩極評價。
扁案追擊

檢方繼前天用《蘋果》暖流版貧苦人家新聞,諷刺吳淑珍「貪婪」後,昨一開場就先播放扁去年遭聲押時高舉被上銬雙手的照片,接著才放扁就任總統的照片,還有扁去年8月14日坦承錢匯海外的鞠躬道歉照片,及大量媒體報導如《蘋果》去年10月15日頭版《葉盛茂吐實 8度說:我錯了》,更被用來指控扁利用職權得知海外帳戶遭扣後,仍繼續洗錢。

學者:論告形式法律未明定

2 年半前國務機要費案起訴時,當時台北地檢署主任檢察官張熙懷率領公訴團隊就曾使用投影片方式,詳列吳淑珍、馬永成等人涉犯罪嫌,一名北檢檢察官也說:「用投影片表示我們對案件的重視,用高規格的方式來處理,像是過去趙建銘涉及的台開案,我們也是這樣論告的。」在高院審理蘇建和等3死囚案時,被告律師也曾使用投影片來說明辯護立場。

但過去法庭上所使用投影片內容,大多只是簡單法條跟文字敘述,偶爾穿插資金流向等簡單易懂的圖表,這次是外界首度看到司法機關大量引用媒體報導作為投影片論告的主軸。

前天檢方用《蘋果》今年6月23日頭版《陳幸妤 趙建銘 陳致中作偽證 全招了》指吳淑珍教家人作偽證,扁家人證詞不可信,珍就很氣憤的指責檢方:「國外陪審團在判決前不能接觸媒體報導,檢察官這樣引用,看來是受到媒體影響。

對於檢方引用媒體報導論告,高雄大學政治法律系副教授廖義銘指法律並未規定檢方論告應採取何種形式,要看檢方引用媒體報導想扮演何種角色,「若調查過程取得各類證據已足夠,再佐以媒體報導說服法官與大眾,這樣並無不妥。若是辦案不認真、手中證據薄弱,即使用再花俏方式也很難被法官採納,被告輕易就能翻盤。

律師:檢辯證據是攻防關鍵

律師詹文凱說,沒遇過檢方用投影片論告。他認為,法庭辯論重點應是檢辯雙方提出的證據與論述的可信度,媒體報導有真有假,況且審理中案件本就不宜在媒體評論,審檢都應擺脫媒體的影響,「檢方卻反過來將媒體評論當成法庭的攻防手段,這樣是本末倒置。」

不願具名的法律系教授認為,檢方可能想藉此作為法官量刑參考,因被告定罪後,依法須斟酌犯罪動機、態度、手段與後果等因素量刑,「若用媒體報導佐證被告貪贓枉法對社會造成嚴重負面影響,甚至讓民眾對民主制度失去信心,或許可強化法官判重刑的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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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7月26日 星期日

人間異語:恩客溫柔 我一樣有高潮

人間異語:恩客溫柔 我一樣有高潮
2009年07月27日蘋果日報
美子

Q:為何未滿18歲就踏入性產業?
A:我高職半工半讀,但打工薪水連養自己都不夠,我是老大,要拿錢回家,很缺錢。我有朋友在摸摸茶工作,有次跟她到店裡,老闆看我條件比她好,一直說服我試試。我有性經驗,但初次接客仍很笨,客人才摸我的手我就嚇壞了。我轉去酒店上班後想法慢慢開放,不開放不行,要現場表演脫光秀,還要做半套,就是吹喇叭。

Q:真正跟客人肉體接觸,如何克服不適?
A:剛開始客人知道妳是新來的,都會對妳溫柔體貼,會帶。男人若對妳溫柔體貼,根本沒差,男朋友剛開始不也這樣?所以從剛開始的不敢,之後就變成「來吧!」

Q:有性高潮嗎?
A:還是有啊,那些做很久的老鳥才會倦怠,變例行公事。其實妳跟男友什麼感覺,跟客人就是什麼感覺,反正閉起眼睛不知對方是誰,肉體就是肉體。出家人常說「酒肉穿腸過」,對我來說性也是,只是男人身體在身上短暫停留而已。

做這行想像力要很豐富,隨時要進入一種情境,才能發揮。例如要把對象當情人,比如對方長得很醜,但他總有一個地方好看,眼睛好看就盯著他眼睛,鼻子好看就看他的鼻子。牙齒好看就誇他牙齒;若長得很肥很醜就說他事業有成;耳朵好看就誇他有福相;有痣就誇他一定很孝順。要說服自己,只要不是太差的客人,都無所謂。那是肉體,不是感情。

性就是這樣:你摸我,有感覺就來了。很多人罵我們沒道德,但這只是我們賺錢的方法,我們還是有基本的人倫道德。所以我挑感情對象有原則,比如兔子不吃窩邊草,絕不跟客人發生感情,也不做第三者破壞別人家庭。尤其朋友的男友我絕不碰,朋友比情人長久多了,而且太麻煩,解釋不清楚,是非很多。

太重感情賺不到錢

若願意好好賺,這行真的可以賺不少,但我們都太重感情,最後都賺不到錢。像我曾去日本酒店上班,那時跟男友吵架,很想出國,看到報紙徵人,拎著行李箱就走。日本酒店很好,雖然要出場才算錢,可是客人都是老主顧,比較乾淨,出手也大方,一次大概都會給3、4萬日圓。
我們一次去3個月,若1年去個兩、三次,我5年就能還清300多萬元房貸。但我太想男友,常打越洋電話跟他說想回家,他勸我:「都已豁出去賺,就要好好賺一陣子。」後來我受不了回來,跟他結婚生個女兒,他卻很快就外遇,跟我離婚。這時我才看清我的愛情全是幻想,若當初不要這麼感情用事,現在不知賺多少。

這行不能做一輩子,3年前,我下決心從按摩學徒做起,開始學按摩技術。做按摩強調紮實功夫,不像理容院把客人弄到睡著,亂摸拖時間。現在我功夫不錯,客人蠻喜歡我。我不後悔走過的路,那是人生的過程。人還是希望過得有點意義跟目標,尤其有了女兒之後。

記者陳玉梅採訪整理

轉載:沉默也是罪責

沉默也是罪責
http://www.drunkpiano-liuyu.net/
六月 20th, 2009 | Category: 講政治-世界

《南方週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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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3號,一歲半的英國小男孩皮特死了。死的時候,他有八根肋骨骨折,脊椎斷裂,肚子裡還發現一顆自己的牙齒。他是被他的繼父打死的。

此事在英國引起軒然大波。小皮特的死被有些媒體稱為英國的另一個「戴安娜王妃時刻」,他去世一年之後還有很多人舉行紀念性遊行,工黨保守黨也為此事辯論不休,媒體討論更是層出不窮。人們反覆追問一個問題:一個文明社會怎麼能允許這樣的暴行發生?這個問題之所以令人憤懣,是因為在皮特短暫的一生中,警方、醫院、社會工作者曾跟他有過60次接觸機會——醫生曾注意到他身上的瘀傷,警方曾拘捕他媽媽,兒童保護部門曾數次家訪,所有這些可以挽救皮特的機會都被浪費了,他最後還是死在殘忍的繼父手裡。

主要罪責當然歸於小皮特的家長。他媽媽無業,在皮特3個月大時和他生父離婚,之後和新男友同居(她一直向警方隱瞞此事),該繼父無業、文盲、是個新納粹分子,不但虐待皮特,還強姦過一個兩歲幼女。他們還有一個室友歐文,此人助紂為虐,幫助這對夫婦隱藏證據。在最近的法庭判決中,三人都被判刑,皮特媽媽和歐文被判無限期監禁(幾年後可視情況釋放),繼父被判終身監禁。

然而,罪責不僅到此為止。對英國公眾來說,這不是一個普通刑事案,還需追究政府責任。嚴格地說,政府並非沒有及時介入:06年12月,醫生在給皮特看病之後,曾經向警察局報告其身上異常傷痕,皮特媽媽第一次被拘捕,皮特被託管5周。07年4月,皮特身上又現不正常瘀傷,皮特媽媽再次被拘捕。06年12月到07年8月,哈林格區政府曾安排社會工作者頻繁視察,其中一個曾到訪皮特家13次,好幾次還是突襲。

所以對於保護幼童,英國政府似乎有一套嚴密體制。從醫生到警察,從區政府到社會工作者,應當是保護小皮特的層層保險。這些保險機制竟然會一個個失靈,這恰恰是令公眾憤怒的地方。兩次拘捕,政府本可以不把皮特歸還給他媽媽;國家起訴部門本可以起訴皮特媽媽,而不是放棄起訴;醫生和社會工作者本應對皮特的瘀傷更警覺,而不是敷衍了事……換言之,在此事中,政府的責任不在於它做了什麼,而恰恰在於它沒做什麼。

面對眾怒,英國政府不得不及時作出反應。布朗對此事幾度發表聲明,表示要強化兒童保護機制。08年11月,兒童部部長波爾斯發起了對哈林格區政府、醫院和警察局的調查。09年初又展開第二次調查。針對調查發現的那些漏洞,政府開始著手改革。與此同時,作為對其沉默或作為不足的懲罰,09年2月哈林格區兒童服務部主任Shoesmith被解僱;曾經給皮特看病的醫生Ikwueke和Al Zayyat被解僱;09年4月,四個社會工作者被解僱。

此事令人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個法律問題如何延伸為一個政治問題。政府作為公共服務機構,其不作為和胡作非為一樣可怕。央視《新聞調查》曾有一期採訪一群殺夫女囚,發現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屢受家暴卻投訴無門,無論當地政府、警察還是婦聯都對其申訴置之不理,走投無路才犯下殺夫罪行。這就是典型的政府不作為——如果那些女囚應該對自己的殺人罪行負責,那些聽其申訴卻無動於衷的各級官員又該負什麼責呢?

   有幾個象Shoesmith那樣被解僱呢?小皮特死之前至少還驚動了警察、政府、社會工作者的查訪,中國那些家暴犧牲品又曾喚起多少援助之手?並且,英國政府對此案的處理不是「運動式」的,而是通過制度齒輪的運轉使其長久停留在公眾視線裡。07年9月此案爆發,近兩年過去,政界、媒體還在頻繁地討論此事。相比之下,中國同年爆發的、性質遠更惡劣的黑窯問題,雖至今沒有治癒,大多媒體和官員卻早已因為「審惡疲勞」而不再追問了。

另外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司法獨立性。這種獨立性,不僅僅是獨立於政府,也是獨立於「民憤」。此事曝光之後,英國也出現了如火如荼的網民聲討,曾有70萬人網絡簽名要求嚴懲責任人。但抵制民意對司法的影響,卻是英國司法體系的原則之一。從始至終,為保護當事人安全和司法公正,法庭沒有公佈皮特媽媽和繼父的姓名、照片、地址。

   二審之前,媒體不許對二審有任何報導(事後可以報導)。當網民將當事人給「人肉搜索」出來之後,不但各大媒體不能轉載,警察還介入調查信息來源。陪審團成員更是被禁止使用互聯網調研此事。當然我們可以說,只有一個獨立於權勢的法庭才應該同時獨立於民憤,否則民憤很可能是平衡權勢的一種有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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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存在的意義?

這值得你我細思!

2009年7月25日 星期六

劉亞洲-甲申再祭(修訂版,全文)

甲申再祭(修訂版,全文)
作者:劉亞洲 時間:2006-01-28

改變未來的選擇需要從改變歷史入手。──自題。

又逢甲申。

三百六十年前,公元1644年,農曆甲申年,中國天地大變。一個舊王朝死了。一個新王朝剛從母胎裡生出來也死了。一個更新的王朝躍上了歷史舞台。這個王朝改變了中國,也改變了他們自己。我們今天的一切都與這個王朝有關。

六十年前,公元1944年,郭沫若在延安寫了《甲申三百年祭》,那時已是革命勝利的前夜,這篇文章對中國共產黨奪取全國政權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毛澤東相當看重這篇文章,把它奉為黨內整風文件。今天讀《祭》文,有褒亦有損。褒,它促使我黨吸取了李自成失敗的教訓;損,它鞭笞的是封建之屍,宣揚的還是封建之魂。

文筆順,動機也純,唯立意矮了三寸。我們當然不能苛求前人,連毛澤東也不能免俗呢。毛澤東從西柏坡進北京的時候,一隻腳踏進吉普車,興沖沖地對周恩來說:我們今天是進京趕考啊。我們決不做李自成。他說:「還有殿試吶!」毛澤東雖然是開玩笑,可還是反映了他心靈深處的暗影。我們共產黨人不能做李自成?僅僅不做李自成就行嗎?

我們不僅不能做李自成,我們誰都不能做,只能做自己。共產黨是人類之旗,在漫長的封建長河里根本沒有參照物。事實上,我們當然沒有做李自成,但我們的脈管裡有李自成的血,「趕考」能打滿分?進城後,運動蜂起,爭鬥慘烈。革命吞噬革命。人民專政人民。神州又一次「陸沉」。這種情況直到鄧小平時代才結束。

甲申年對中國人有特殊的含義。重溫甲申,心中猶有萬馬奔騰。克羅齊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我想說:一切當代史都很難跳出歷史(一切當代史都會對應歷史)。為了明天而逼近歷史。遂有此文,再祭甲申。

一、合格的領袖

甲申年的歷史告訴我們,中國的歷史就是領袖的歷史。也就是說,純粹是英雄的歷史。當我們說人民創造歷史的時候,其實是說人民的代表——英雄——創造歷史。在西方,在英國資產階級大革命前,其歷史也一樣是領袖的歷史,但自那以後就漸漸不再是了,今天尤其不是。中國沒有宗教。中國真正的宗教是儒教。儒教不除,君主堅挺。一個人的歷史就是全部歷史。全部歷史就是一個人的歷史。我們民族總是格外需要領袖。

1644年,中國有四個皇帝:順治(其實是多爾袞)、崇禎、李自成、張獻忠。哪一個是合格的領袖?歷史這個女人只對合格的領袖敞開懷抱。不合格者是為優勝者掃平道路的。如果把甲申年發生的一切看作是一場歷史的交媾的話,那麼不妨可以這樣比喻:崇禎把房間打掃乾淨,李自成把床鋪好,張獻忠替人家寬衣解帶,最後多爾袞興沖沖地雲雨巫山。

崇禎皇帝顯然是一個非常不合格的統治者。明朝是中國歷史上最壞的一個朝代。朱元璋家族的血統中有著最無恥的基因。崇禎皇帝的名言是:「朕非亡國之君。」他怎麼不是?他紮紮實實是亡國之君。明朝亡在他手裡是歷史的必然。亡得應該,亡得毫無懸念。古來亡國之君不一,有以酒亡者,以色亡者,以暴虐亡者,以奢侈亡者,而崇禎皇帝是以毀滅人才亡者。通覽晚明史,我只有一個強烈的感覺:崇禎皇帝彷彿與他手下那些人才都有深仇大恨似的,非要把他們置於死地而後快

征戰天下的戰略就是重用人才的戰略。明雖亡,仍人才遍地。今天中國雖飽經了磨難,仍人才濟濟。關鍵是怎麼發現和使用他們。同樣是一批人,在崇禎皇帝手裡是亡國之臣;在李自成手裡是阿諛奉承之臣;在多爾袞手裡卻成了開國之臣。這個事實,三百年以降,仍極具警醒力。x

數千年來,中國的社會形態不僅是「人治」,而且是「一人治」。朕即天下。「一人治」下,人才愈多,天下愈穩。崇禎為什麼不學劉邦、李世民,管他視人才為奴才也好,或視奴才為人才也好,總是源源不斷地開發,使江山長治?這便是崇禎皇帝的性格了。他的性格決定他的命運。他的命運決定民族的命運。他把自己當天才,把臣屬當庸才。然而不幸的是他自己偏偏是個庸才。二流的領導不敢用一流的部屬。崇禎充其量是個三流貨色,敢用誰?人才不用,國家必亡。

崇禎為什麼不能用人才?史載:「帝刻忌。」何謂刻忌?猜忌和嫉妒,再加刻薄。他擁有世界最大的帝國,心卻比針尖還小。有兩點可以說明:一、他不敢負責。李自成兵臨城下,有人建議調吳三桂的關寧鐵騎入援京師。此舉意味著放棄遼東。崇禎皇帝明明想這麼做,而自己偏不說,要讓臣屬們說。臣子們早看透了這一點,偏不說。最富於戲劇性的一幕是,崇禎召一個大學士商議此事,大順軍的炮聲已在西直門外隆隆響起。崇禎說:「今事已急,此議如何,你說一句話就可以定奪啦!」那個大學士跪在地上,不發一言。崇禎追問再三,大學士始終像個啞巴。崇禎皇帝一跺腳,回後宮去了。須臾,城破。

二,崇禎具有深刻的農民性格。這一點無疑是朱元璋血脈。「東事」和「剿匪」都需要錢,前方再三告急,崇禎甚至打算借民間一年的房租,結果全國怨聲鼎沸,罵崇禎皇帝是「重征皇帝」。他沒有錢嗎?李自成破紫禁城,打開皇宮藏錢的地方,不禁驚呆了。庫中「有鎮庫銀,積年不用者三千七百萬錠,金一千萬錠,皆五百兩為一錠。」有許多金銀都發霉了。如此巨大的積蓄,何愁發不出軍餉?李自成吃了個飽。

人才中不乏天才。崇禎更不敢用天才。袁崇煥就是天才,所以才死得那麼慘烈。史載,袁崇煥對崇禎皇帝說:「予我錢糧兵馬,我一人足以守遼。」多豪邁! 崇禎無語。他為什麼無語?他陰暗的心裡那一刻飄過什麼呢?我覺得那一刻他肯定生出了一絲嫉妒心。我就不信崇禎後來能被皇太極那麼拙劣的反間計瞞過,磔袁督師於市。根據崇禎的性格,我敢說他可能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嫉妒。

中國人也最不缺嫉妒。培根說嫉妒是「凶眼」。崇禎皇帝就擁有這樣一雙凶眼。弗洛伊德講,人的嫉妒心是天生就有的,但是西方文化克制這個東西。《聖經》中明確把嫉妒列為七宗罪之一。中國文化則放大了這個東西。西方文化是製造天才的文化,中國文化是扼殺天才的文化。中國兩千多年的歷史本質上就是一部扼殺天才的歷史。思想壓抑、嫉妒殺人。每個人都是嫉妒者,每個人又都是被嫉妒者。

在中國,思想或行為出眾者,要麼一棒子就把你打回去,要麼你得具備權勢背景。中國文化告訴我們,離天才一定要遠,因為天才是要傷人的。天才總是得不到同時代人的原諒。人們從不讚美活著的天才,而只讚美死了的天才。離統治者越近,天才越不幸

張獻忠的嫉妒心也很強,包括嫉妒知識分子,嫉妒人才,但他有一點比崇禎皇帝強:招數使在明處,不像崇禎那樣偷偷摸摸的。張獻忠在四川稱王后,開科取了第一任新科狀元。其人才華橫溢,張獻忠整天讓他不離左右,時刻垂詢,可沒多久卻又殺了此人。有人問其故,張獻忠捋著大鬍子說:「我太愛這小子了!」嫉妒在中國人身上,決不止於心理的衝動,而是經常表現為嫉妒的行為,表現為實際地迫害他人,乃至殺害他人。

扼殺人才,扼殺天才,必然鼓勵狗才。天才孤傲地守著自己的信念,迎接他們的往往是地獄。袁崇煥被凌遲時,北京老百姓把他的肉吃了個乾淨。中國自古以來就是天才者的地獄。狗才歡快地守著主子,迎接他們的往往是天堂。狗才有三個突出特點:一、向上爬。「哪裡有向上爬的動機,哪裡就有吹捧。」(斯坦格爾語)二、向上告密。嫉妒者的眼睛永遠是雪亮的。三、造謠中傷。被造謠者只有掌握了權力,造謠者才會把嫉妒變為恐懼,把仇恨變成崇拜。中國人自古以來只崇拜權力,不崇拜天才。

李自成是一個合格的領袖嗎?答案是否定的。他的悲劇不在於他輸了,而在於他差一點贏了。他當然是英雄。人們成為英雄的原因各不相同,有人是因為歷史的誤會,有人是因為歷史的巧合,而李自成成為英雄是因為歷史的無情──先對他有情,繼而對他無情,因此他特別令人同情。在李自成犧牲三百年後他的遭遇還那麼強烈地撞擊著一個曠代偉人的心。李自成的銅像今天就寂寞地聳立在北京城北邊,那是他進京的方向。他已經被人們寫濫了。但人們尚未發現的是,他輸在同他的對手崇禎皇帝一樣的弱點上:農民性格兼小家子氣。

歷史再無情,也是由他本人書寫的。在中國,農民性格毀掉了一代又一代的領導人,包括毀掉了發誓不做李自成的人。農民問題是我們今天依然要面對的問題。中國自古奉行小自耕農本位,大地主很少,因為中國反對土地兼併有兩千年歷史,地主不能成為決定因素。小自耕農以家庭生產為主,沒有剩餘資本,縱有剩餘勞力,也無法輸出,這就是中國沒有工業的主因。窮人喜歡罵富人;富人又喜歡罵更富的人。農民就在這種低層次上可勁兒地徘徊。李自成進北京後,完全是一副莊稼漢作派。國家已是他的了,可他還要斂財。一如崇禎,國家已不是他的了,還要斂財。

李自成全盤接收了崇禎的國庫不算,天天還要對達官貴戚們嚴刑考掠,搜刮金銀。大順軍從進京到離京,一共四十二天時間,幾乎天天要把大量的金銀運往西安。吳三桂起兵後,李自成親征山海。大順軍精銳悉出。可這些遠征軍戰士居然帶著大包小包去打仗。何物?全是劫掠來的珍寶。還帶著女人。闖王進京的目的就是為了撈一把呀。他根本無意在北京建都。他說:「陝,吾之故鄉也。富貴必歸故鄉。即十燕京未足易一西安!」他的眼光只比項羽前進了十公里。

李自成一生都在戰場上馳騁,可是他最大的對手卻是他自己。他沒有改變自己,因此他也無法改變世界。他的戰場是如此遼闊,他的胸襟卻如此狹小。有趣的是,他和崇禎皇帝一樣,也是一個妒才嫉能的人。他殺李岩,與崇禎殺袁崇煥異曲同工。宋獻策送給他的圖讖「十八子,主神器」,明明是千年前李存勖[注:李存勖,李克用之子,後唐的建立者。他本是沙陀人,因其父子鎮壓黃巢有功,被唐王朝賜姓李。後唐建立前,李存勖著人編寫了擁戴自己登上皇位的圖讖。] 炮製的東西,卻像夢魘一樣死死地纏繞著他的心。

李岩亦姓李,也是人才,近乎天才,他便舉起了屠刀。李岩不過是常對他提點不同意見,便不能容。在中國,每一個想要提不同意見和敢於提不同意見的人,最後都是身敗名裂,家破人亡。提不同意見,是在舉國皆奴中成為自由人的最起碼的先決條件。提不同意見,就是對狗才宣戰,但往往失敗。要想生存,就是要把自己的真面目包起來。「古今中外,只有中國的臉譜多,令外國人歎為觀止。」殺李岩,牛金星起了重大作用。這應了魯迅的一句話:暴君統治下的臣民,可能比暴君更殘暴。幸虧李自成失敗了。如不失敗,大順王朝不會比大明王朝好到哪裡去。總得有人失敗,否則,在專制道路上會人滿為患。

農民的革命性甚不堅決。李自成也不是一個徹底的革命者。逼反吳三桂後,李自成決意親征。宋獻策和李岩都勸他不可貿然出征,說:「皇上去於皇上不利,三桂來於三桂不利。」他執意要去。但他嘴上說打仗,心裡還抱有幻想。首鼠兩端。既不堅定,又有慾望。離開北京時他帶了兩個人,一個是吳三桂的父親,一個是原山海關監軍,吳三桂的朋友。此舉說明,他還想招安吳三桂。李自成優柔,吳三桂果斷,多爾袞更果斷。碰撞的結果自然可知了。打則打,和則和。打了就不能和,和了就不能打。失了身就不要立牌坊。過高的慾望必須克制。短期內巨大的成功挑起了李自成天一樣的慾望。從這個意義上講,短期內的成功也許不是成功。

張獻忠似乎不值得多說了。他不是人,近禽獸。他已然變態了。他的變態因絕望而起。大明王朝被昔日夥伴李自成推翻。清軍又席捲中原。天下無論如何是論不到他坐了,不免自暴自棄。張獻忠在四川的暴行,千年的歲月也沖刷不去。2002年我到成都任職,成都附近某縣基建,挖掘出近萬具白骨,據考證也是張獻忠所為。甲申年十一月初十,大西軍驅趕人們到成都東門外九眼橋屠殺。當劊子手將要舉刀時,迅雷炸響三聲,張獻忠怒斥蒼天:「你放我到人間來殺人,今天為什麼用雷來嚇我?」命令士兵駕起大炮,對天空連放三炮。這一天,被殺者無算,屍首塞滿了河道,九眼橋也因此而折斷。

張獻忠軍每屠殺一個地方,都詳細記錄所殺人數,其中記有人頭幾大堆,人手掌幾大堆,人耳朵幾大堆。說明他變態最好的例證是這麼一件事:打下麻城,他把婦女的小腳砍下來堆成山,帶著他最心愛的一個小妾去參觀。小妾笑著說:「好看好看,只是美中不足,要再有一雙秀美的小腳放在頂端,就再好也不過了。」張獻忠笑咪咪地說:「你的腳就最秀美。」於是把小妾的腳剁下來放到「山尖」上。張獻忠說:「不亦快哉!」

甲申年明清鼎革戰爭中,中國唯一合格的領導者是多爾袞。有一句耳熟能詳的口號叫「振興中華」,多爾袞就是振興中華的功臣。多爾袞是中華民族的驕傲,雖然他不是漢族人的驕傲。滿清入主中原,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拯救了中華民族,不過不能說它拯救了中華文化。世界古代四大文明,今天均不復存在。埃及人和希臘人都不是過去曾經創造了文明的那個原住族。為什麼中華文明能延續至今?

恰恰是少數民族一次一次給漢族輸入新鮮血液。少數民族主要來自北方。中國的威脅始終在北方。中國的希望也始終在北方。我做過一個統計,中國古代的皇帝基本都出自北方,哪怕在南方當皇帝的籍貫也在北方。建都最多的地方是隴海鐵路沿線,也就是在今天的河南或其左近。河南是漢族的發祥地,是中華民族的搖籃。可現在有一個非常不好的現象:全國人民揶揄河南人民。河南人民怎麼了?沒有河南能有中國嗎?

在朱元璋家族手裡,漢民族已經爛透了。明朝哪裡出現過什麼「資本主義萌芽」?封建之樹常青。中國已成死水。死水只有一個發展方向,就是變臭,變爛。一切都逼近絕境。就在這個關頭,英姿勃勃的多爾袞登場了。滿族人具有極大的進取心。他們在關外的日子過得挺滋潤:沃野千里,牛羊成群,政治清明,軍隊剽悍。但他們沒有滿足於此,把目光投向中原。中原到手後,他們的步伐仍沒有停下來。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注視著遠方。

和成吉思汗一樣,八旗鐵騎幾乎把冷兵器時代的征伐演繹到了完美的極致。多爾袞及其後代對中國歷史做的最大貢獻就是國家的完全統一。直到今天,我們還享受著睿親王留給我們的這一筆豐厚的遺產。清朝接手明朝時,明朝只剩下三百五十五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如果沒有多爾袞,今天我們出山海關就出國了。出嘉裕關也一樣。中國領土在滿清人手裡翻了三倍還多。清朝留給民國的領土是一千一百萬平方公里。I

明朝是個大國,但漢民族是個弱勢民族。清國是個小國,但滿族是個強勢民族。強勢民族最醒目的標誌是,它的心胸非常開闊,什麼好的東西都可以接受。因為開闊而虛心,又因為虛心而開闊。它像崇拜自己的祖先一般崇拜漢文化。梁思成先生當年曾陪同一位蘇聯建築家參觀故宮。面對金碧輝煌、氣勢磅礴的皇家建築群,那位建築家說:「我禁不住要跪下來了!」想必多爾袞在踏進紫禁城的那一瞬間,也會生出同樣的感覺吧,否則你就無法理解他和他的子孫為什麼那樣如飢似渴地學習漢文化。

滿清開國,面臨的問題是漢化。滿清亡國,面臨的問題是西化。開國的攝政王漢化成功了,實則是失敗了。亡國的攝政王西化失敗了,實則還是失敗了。 [注: 有清一代,一共出了兩位攝政王,第一個是攝政王多爾袞,第二個是攝政王載灃,末代皇帝溥儀之父。故有諺曰:「成也攝政王,敗也攝政王。」]

滿清從不拒絕在他們看來是優秀的東西,這正是他們強盛的原因。在所有的優秀東西中,他們最不拒絕的是人才。這有點像今天那個最強大的、稱霸全球的國家。

它如大海吸百川般地吸納全球人才,特別是中國的人才。現在,一流的人才在國外,二流的人才在沿海,三流的人才在機關,搞腐敗。科學沒有國界,但科學家有國籍。目前在許多西方強國都可以組成北大、清華的尖子班。中國缺乏人才嗎?否。中國缺乏容納人才成長的土壤。明朝也一樣。崇禎自毀長城。清朝皇帝像重視生命一樣重視人才,包括重視敵人陣營中的人才。錦州總兵祖大壽曾殺死無數清兵,投降後又逃跑,十年後再降,皇太極仍能容忍,使用。器量如海。難怪無數人才死心塌地為之賣命。此種寬容大量,不要說朱明王朝差遠了,就是李世民也要自嘆弗如呢。多爾袞又在皇太極之上。吳三桂來降,多爾袞立即給了他與自己平等的待遇

封王。今天讀史至此,我輩仍覺慚愧。我曾去過滿清的發祥地赫圖阿拉城(在遼寧省新賓縣),城廓狹小。可此地怎麼能養育出心比天高的愛新覺羅們呢?入關前,他們活得再有滋味,也不過是解決了溫飽。史載,山海關大戰前,清軍駐歡喜嶺,戰前吃的是菜肉包子。即將投入一場決定民族和國家命運的大決戰,當是飽餐士卒,肯定拿最好的家當,卻不過是菜肉包子,可見平時他們吃些什麼。但就是這些視菜肉包子為佳餚的人,竟有氣吞宇宙的氣概。G

趙無眠認為滿清是中國歷史上最好的朝代之一,此說雖有爭議,但不爭的是,清朝十三個皇帝在帝王群中是排名靠前的,尤其與明朝十三帝比。愛新覺羅氏品種優良。朱氏殘次。愛新覺羅氏中佼佼者首推多爾袞。努爾哈赤有軍事天賦,皇太極有政治天賦,多爾袞兼而有之。今天回顧甲申年歷史,我們清晰地看到,在多爾袞身邊簇擁著一個人才班子,也就是今天我們講的精英群。

剛才我提到的那個當今世界強國的政府也有這樣一個精英群。它是靠制度確保精英登上政權的寶塔尖的,多爾袞則是靠感覺把精英們攏到寶塔尖的。兩個相隔數百年的精英群都具有一些共同特點:①有一條連續、完整、清晰的戰略思路。漢朝對匈奴的勝利固然有劉徹的決心,霍去病的豪情,張騫的頑強,李廣的勇敢,但最重要的卻是戰略思路完整而有延續性。戰略的較量有點像武林中高手過招,在凝神運氣之際勝負已分,甚至不必刀刃相交。「9·11」事件之後,那個國家迅速抓住這一契機,一舉突入中亞,控制了彼得大帝做夢都想染指的地方,這絕不是臨時即興發揮,而是有著非常長期的戰略研究和準備。

②不犯錯誤,少犯錯誤,犯了錯誤能及時改正錯誤。而缺乏精英群的國家則很容易犯錯誤,常犯錯誤,犯了錯誤還不知道改正錯誤。兩個精英群的不同在於他們的結局:那個國家的人才始終是人才,在朝在野都是人才。中國歷代統治者包括多爾袞在內,對待人才的態度就像對待廁所一樣,需要的時候上一下,方便完了就完了。所以中國的廁所都很髒

多爾袞的聰明使他擁有了巨大的人才庫,而人才庫又使他變得更聰明。多爾袞的每一個舉動都閃爍著睿智的光芒。他受封「睿親王」,當之無愧。甲申年,這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簽收的是怎樣一個巨大的攤子呀。你看他,不慌不忙,從容不迫。帷幄中迭出妙策。僅用人一項,就不知超出崇禎千萬倍。吃掉中國後,他腳下不僅匍匐著漢人,還有蒙古人、回人、藏人。清朝分而治之,分而用之。對藏族人,用宗教。你不是信佛嗎?我在承德給你建廟,全部仿造拉薩的氣象,請喇嘛來當大爺。對蒙古人,用婚姻。你不是不安份嗎?我把所有的皇女都嫁給蒙古的王子,她們生的兒子,都是我的外甥。你長大了,會造舅舅的反?

對漢人,那就不客氣嘍。漢人遠沒有蒙古人和藏人那般幸運。多爾袞對漢人用了兩手,兩手都很硬。一手是把漢族的儒教神聖化。多爾袞進關不久就演了一出祭孔的劇目。接著興科舉。他知道漢人有個毛病,就是好做官。我給你做官的希望,你就會服服帖帖的。另一手是鎮壓:殺人,剃髮,換衣冠。這又是對儒教的強姦。儒教的先師講過,頭髮肢體受之父母,不可動。我偏動。滿人剃髮,前額不留髮,為的是在縱馬奔馳和射箭時避免散發遮住視線。而顱後一條粗大的發辮,露宿時可做枕頭。

漢人剃髮,則純粹是亡國,不,純粹是亡種的象徵。最徹底的征服是心理的征服。外表的變化對一個人的心理有著重要的影響。對一個男人來說,剃髮近乎於閹割。在某種意義上遠甚於身體的死亡。多爾袞的剃髮令實則是一種精神凌遲。三百六十年了,我們漢人的傷口還在滴血。在中國境內,只有一個民族必須剃髮,那就是漢族;只有一個民族必須改換衣冠,那還是漢族。多爾袞敵視漢族人的心態與他崇拜漢文化的心態同樣強烈,卻又出色地統一在一起。今天,漢族成了全球唯一沒有民族服裝的大民族。前不久在上海亞太經濟組織會議上,全部領導人都按東道主的服飾穿著,被稱作「唐裝」。那是什麼「唐裝」?那分明是滿洲的馬褂嘛。旗袍和馬褂是多爾袞留下的紀念碑

二、機會與機遇

最不容易得到的而又最容易從指縫中溜走的,是機遇。機遇就像個小偷,來的時候無聲無息,走的時候你卻損失慘重。一個民族的生命固然漫長,要緊處也就那麼一兩步。

我個人理解,機會和機遇聽起來相同,其實有區別。前者小,後者大。前者往往是由英雄來把握的,後者則需要人民、甚至需要文化和歷史來把握。甲申年,崛起的滿清王朝同時面臨著機會和歷史機遇的挑戰。它極好地把握了前者。

誰掌握了勝利誰就掌握了歷史。誰掌握了機會誰就掌握了勝利。縱觀古今中外歷史,偉人所以稱其為偉人,就是抓住了機會。機會是一個區別英雄與狗熊的台階,上一步什麼都是,下一步什麼都不是。看似一小步,往往需要一輩子的苦功來走。英雄人物對機會的把握,恍如精彩的一擊,卻用的是一生的心血。

李自成起隴畝,不讀書,憑著直覺鬧革命。他對機會的把握向來問天。崇禎元年元旦,大雪,李自成與幾個窮哥們在山中飲酒。兄弟們推自成為首造反,道:「或取皇帝,也未可知。」自成說:「當問天。」取一支箭插雪中,深深一拜,曰:「若可作皇帝,雪與矢齊;不然,則否!」結果,漫天大雪飄然而下,雪沒過箭羽。自成大喜,遂起。十餘年後,他進北京。在承天門也就是今天的天安門下,他又問天。對準承天門的匾額張弓搭箭,道:「若射中『天』字,便坐穩天下。」結果不中。一頭一尾,兩次用箭,說明他的思想還停留在樸素的初級階段。

李自成佔領西安後,成立了大順政權,革命形勢一片大好。此刻,明王朝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他的對手是誰呢?就是在山海關外虎視眈眈的滿洲人。只有滿洲人的力量可以使李自成的事業發生重大逆轉。一如今天,在未來的幾十年裡,世界上只有一個國家──那個當今塊頭最大的傢伙──的力量能使中國現代化進程發生重大逆轉,其他國家都辦不到。甲申年的李闖王需要什麼?時間。今天的中國需要什麼?時間。

倘若李自成不要急於北上,把北京留給崇禎,其實也是把從山海關到大同、宣化一帶的長城防線留給多爾袞。尤其是山海關,從明初起到今天已修了二百多年,固若金湯。更有吳三桂的關寧鐵騎,實為天險。甲申年以前,清軍四次入關,都是從山西、蒙古、河北等地破邊牆進來的,飽掠之後又循原路退出,不敢久居,就因為山海關橫亙。沒有山海就沒有中原。李自成應當在西安把屁股坐穩。取了關中他處於多麼有利的位置呵。劉邦和李世民在向他招手。百二秦川,金城千里,那是古中國的天府。李自成又是陝西人,在桑梓無疑魅力無窮。經營好根據地,再爭雄。那時中原鹿正肥。

甲申年的西安瀰漫著一股浮躁的空氣。輕易到來的勝利使李自成丟掉了耐心。耐心是偉大的東西,但它看上去平凡,是一種偉大的平凡。誰有耐心誰就會成功。皇太極的耐心是相當出色的。幾次入關,他的馬首都曾叩北京。八旗士兵們肯定不止一次在北京灰色的城牆下嚥下口水。許多臣屬都勸皇太極拿下北京,但皇太極諄諄開導他們:明朝是一棵大樹,根深葉茂,現在以我們滿清的力量,還一下砍不倒它。取了北京也沒有用。我現在帶你們所做的事情,就是把這棵大樹的枝蔓一根根砍掉。今天砍一根,明天砍一根,天長日久,它就成了枯幹。最後輕輕一推,便轟然倒地。皇太極這一番充滿哲理的話已和他的英名一同載入史冊。皇太極要的不是一座北京,他要整個中國。歷史也正是按皇太極的預測亦步亦趨。李自成如果有皇太極一半耐心,大順軍就可能統一黃河和長江流域。彼時滿清若再問鼎中原,成本必大不同。

李自成對機會的把握停留在初級階段,滿清王朝對歷史機遇的把握也停留在初級階段。當我用中國眼光來審視甲申年時,我為中華民族的幸運而歡呼。當我用世界眼光來審視甲申年時,我又為中華民族的不幸而嗟恨。正是在甲申年,在世界另一端的英國,克倫威爾率領著國會軍在馬斯頓草原戰役中取得決定性勝利。這次戰役是英國資產階級革命成功的重要標誌之一。在崇禎皇帝自縊五年後,英國斯圖亞特王朝的查理一世走上了斷頭台。十七世紀四十年代,東西方先後有兩位大國的君主走向死亡,可他們的死亡卻帶來了截然不同的結果:西方資產階級以嶄新的面貌登上世界歷史舞台。

中國卻又一次以暴政取代暴政。中國的歷史,從本質上講是沒有歷史的,因為它只不過君主覆滅的一再重複而已,任何進步都不能從中產生,所以說它的歷史是一個平面圓圈的循環。西方則跳出了這個圓圈,步入了波浪式上升的軌道。甲申年,正是西方步入這個軌道的標誌性年份。中國落後於西方自此始。至郭沫若寫那篇著名的文章時,西方無論在政治文明、經濟制度和技術上,均已領先中國三百年。

我一直有個看法:鴉片戰爭發生的不是時候。馬克思說鴉片戰爭有雙重性,有消極意義也有積極意義。如此理成立,那麼鴉片戰爭錯過了兩個最好時機:一是在明朝爛透了的時候。果子爛完了,丟棄算了。那時資本主義進來,中國肯定發生滄桑巨變。第二個時期是滿清剛入主中原的時候。那時候它的體內還湧動著原始的激情和衝動,中華文化已經使它醉了,如果一旦出現一個比中華文化更優秀的文化,它會毫不猶豫地棄劣從優。

日本人的門戶也是被西方炮艦打開的,但日本以一種現實明智的態度去對待西方炮艦後面的文明,舉國上下出現了全盤西化的熱潮。十八世紀的日本人肯定做得不會比甲申年的滿族人更好。不幸的是,鴉片戰爭偏偏發生在滿族已經被漢文化徹底同化之後。滿族最後全盤吸取了中華文化,繼承了中華文化,但是吸收的卻是中華文化中最糟粕的部分,因此結局也最糟。

沉溺在封建泥潭中的明朝是不可能自救的,而滿清本來可以做到這一點。從他們在甲申年的表現來看,他們對歷史機遇有著多強烈的敏感呵。山海關之戰就是明證。李自成打下北京,滿洲方面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當時清軍已出動,準備像以前四次那樣,從喜峰口或牆子嶺等地破長城,進京畿地區游擊。甲申年四月十五日,大軍來到瀋陽西南一個叫翁後的地方,突然停止前進。原來,是吳三桂派來請兵的使者到了。

直到此時,多爾袞才知道北京陷落的準確消息。吳三桂請求多爾袞繼續按原來的路線進軍,從喜峰口、牆子嶺一帶進入長城,截住李自成的退路,與關寧兵一齊聚爾殲之。形勢變於呼吸間。昨天的敵人變成了朋友。更強的敵人出現了。留給多爾袞的時間只有一日。這是這個年輕人短暫的一生中最長的一日。他果斷決定,大軍直髮山海。他才不會理會吳三桂要他走喜峰口和牆子嶺的要求呢。他知道時機天降,來不得丁點猶豫。他決心在山海關與李自成軍做正面戰鬥。當一個國家打敗了一個強大國家,它就成了一個強大的國家。翁後決策,饒是大戰略家手筆。八旗軍如離弦之箭。

清軍以每天二百里的速度插向山海關,相當於紅軍搶渡大渡河的速度。而李自成離開北京後,磨磨蹭蹭。北京距山海關四百餘里,大順軍竟走了八天,平均每天三、四十里,結果與清軍差不多同時抵達山海關。如果李自成早一天到,山海關之戰就不是後來那個結局了。在次日發生的決定中國命運的山海關大決戰中,多爾袞命吳三桂先與大順軍接戰。大順軍越戰越勇,吳三桂眼看就不能支。這時候,從海面上突然刮來一陣狂風。此風怪矣!起來的真是時候。且又是對著農民軍刮去。後來清朝史籍中把這股風稱為「神風」。

這股風莫非也是機遇?多爾袞立即抓住這股風的絕好機會,揮軍出動。萬馬奔騰。山呼海嘯。農民軍被這股遮天蔽日的沙塵吹得閉上眼睛,重新睜開時,忽然發現對手已換成剃光了前額的清軍士兵,戰鬥意志一下就垮了。李自成正立於高崗之上觀戰,一個和尚告他:「韃子兵!」自成撥馬就走。這不是一場戰鬥,而是一場屠殺。

機遇就像陽光,它會公平地照在每一個人身上。捕捉機遇就是捕捉歷史。滿清沒有像英國那樣走上一條更新的發展道路,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滿人有這個可能。漢人則毫無可能。在這個問題上指責滿人,有點無辜。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不知彼。甚至到了二百年後英國軍艦打到家門口,道光皇帝和他的臣子們居然都不知道英國在哪裡。

甲申年,李自成也輸在不知彼上。他對形勢的錯誤判斷有相當部分基於此。最患不知彼。只知道自己有多強大,不知道敵人有多強大。特別是,敵人的強大要比我們認識的強大還要強大,事情就不可為了。滿清雖然是遊牧民族,生產力低下,但戰爭力不低。遊牧民族的戰爭熱情和戰爭能量整整燃燒了幾個世紀,摧毀了三個文明。他們不會種地,但是會發明戰爭機器。馬鐙就是中國遊牧民族發明的。

有了這個小東西,所向披靡,竟騎馬打到歐洲去了。薩爾滸大戰時,明兵的披甲由藤、皮革或荒鐵所制,朝鮮援兵的披甲則是紙做的,少數是用柳條做的,而清兵幾乎人人皆披精鐵製成的鎧甲。除護住胸部和背部外,連頭、手臂和腳,都被層層防護,甚至連戰馬也披甲。由於其甲冑非常堅硬,除非用強弓,否則百步之外根本無法洞穿。薩爾滸大戰是萬曆四十七年的事,到甲申年已經過去二十五年了。八旗更精銳。

大順軍在漫長的革命戰爭中也煉成了鋼鐵。秦地是出過「虎狼師」的。大順軍亦是一支「虎狼師」。我舉一例:大順軍的戰馬平時是不飲水的,而是飲血。殺俘虜的血飲馬。馬飲慣了血,對水不屑一顧。打仗前一天,往往不飲馬,讓馬特別飢渴。上了戰場,戰馬一旦聞到血腥味,奔騰嘶鳴,眼睛發紅,簡直像獅子一樣。

騎這種馬陷陣,無不克。這種事到今天想起來也令人毛骨悚然。但大順軍仍遠不是八旗鐵騎的對手。何止不是對手,完全不堪一擊。你想,敵人有多強大?當時有人這樣稱讚八旗兵:「我國士卒,初有幾何?因嫻於騎射,所以野戰則克,攻城則取。天下人稱我兵曰:立則不動搖,進則不回顧。」

然而,在郭沫若寫作那篇文章的時候,我們不僅知己,而且知了彼。我們比滿清幸運百倍。宥於歷史條件,滿清王朝只能在「壞」與「更壞」之間做出選擇,我們則可以在「好」與「壞」之間做出選擇。歷史機遇一如向滿清招手那樣向我們招手。明清鼎革的甲申年,中國既存在著國民道德素質問題,也存在著當權者統治素質問題。到了郭沫若寫作《祭》文的甲申年,經過鴉片戰爭來百年的猛醒,經過先賢們的奮鬥,二者都達到古人無法企及的高度。按說,偉大的民族變革應當到來。

我們終於等到了這個偉大的變革,不過不是在紀念甲申三百年的時候,而是在幾乎六十年後,鄧小平登上歷史舞台的時候。在那之前,我們又一次與歷史機遇失之交臂。郭沫若在文章中「祭」的那個亡靈真是強悍,不僅在中國遊蕩,不僅在具有亞細亞生產方式的東方國家遊蕩,甚至一度完全籠罩了我們北方那個龐大的鄰國。古希臘創造了城邦政體。秦王朝創造了中央集權的官僚政體。希臘的影響是世界的,秦朝的影響只能是中國的。那個北方鄰國創建了現代集權專制,它的影響也只能是中國的,當然階段性地它也影響了歐洲東部幾個小國家。毛澤東曾擔心資本主義在中國復辟,那毫無可能。

在中國復辟的只能是封建主義。過去是,如果根除不絕,將來也可能是。鄧小平的歷史功勛不僅是結束了「文化大革命」,還結束了中國幾千年來沒有「任何進步」的平面循環,使中國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轉到了與世界發展潮流一致的方向。偉大的改革從來都是偉大精神的產物。鄧小平的精神應該被稱作中國歷史上的「鄧小平元年」。鄧小平改變了我們的內心。內心的變化比政治經濟領域內的變化更深遠。鄧小平改變了我們的思想。思想才是最性感的器官。

今天,機遇再次眷顧中國。中國的安全環境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好。自秦漢兩千年來的歷史中,中國第一次免除了來自北方的威脅;自鴉片戰爭一百六十年來,中國第一次免除了來自海上的威脅;自1894年甲午戰爭一百年來,中國第一次免除了來自東北面那個小島的威脅。二十一世紀,中國如果能夠得到一個完整的百年和平來進行現代化建設,中國肯定將成為世界最強大的國家。我們不應該讓任何其它因素動搖這座平台。中國百年來的革命再革命,為的不就是尋找一個和平的環境,使自己更加強盛嗎?現在這個時機來了,我們要抓住它,不能讓它溜走。不能為局部歡呼。心境最重要。我們要善於改變心情。改變心情就改變了世界。l

回到甲申年,滿清喪失歷史機遇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則要從被它征服和反過來又征服了它的漢民族身上去找。於是引出下一個話題——

三、一個民族的征服和征服一個民族

前面談到,中華文明一經成熟就喪失了活力,開始衰朽。中華民族和中華文明能延續至今,少數民族尤其是滿族立了大功。每一次民族溶和也可以說是民族征服之後,都是中華文明的高峰。但這座高峰,往往是用鮮血鋪就的。

甲申年的歷史是用漢民族的鮮血書寫的。滿清貴族踏著漢人纍纍的屍體步入他們最輝煌的事業的祭壇。明成祖時曾進行過一次人口統計,全國人口為六千萬。明末為一億。而滿清入主中原後,到清世祖時又進行了一次人口統計,全國人口只剩下一千四百萬人了,銳減了百分之八十多。約六千萬人民在明清鼎革戰爭中遭到屠殺。一個小小的揚州,就被殺害了八十萬人。滿族征服漢族,始終貫徹一個既定方針:屠殺。對蒙古人和朝鮮人卻不是這樣。

清軍佔領遼東地區後,先是擔心當地窮人無法生活而造反,就把遼東地區的貧民都抓起來殺掉,稱為「殺窮鬼」。兩年之後,清軍又怕遼東的富人不堪壓迫而反抗,又把遼東地區的富人幾乎殺光,稱為「殺富戶」。如此大規模屠殺兩次,遼東地區的漢民基本殆盡。入關之後,也是一殺再殺。直殺得驚天地,泣鬼神。江山在屠殺中改變顏色。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日本侵華,完全沿襲了滿清滅亡中國的方略──戰略一致,路線一致,手法一致,連屠殺都一致。南京大屠殺就是「揚州十日」的現代版。

少時讀史,為漢人落淚。長大讀史,另有滋味。甲申年的歷史為何這麼悲?一個大國亡於一個小國,怨誰?軍隊不可謂不多,武器不可謂不精,地域不可謂不廣闊,為什麼只會望風退?滿清入關的時候,滿八旗、蒙古八旗、漢八旗、兵力加起來才十七萬人。李自成就有百萬大軍,更遑論明軍正規軍。漢人上億。可就是這十七萬人,竟斬關奪將,一路凱歌。他們創造了世界軍事史上最大的奇蹟。談及此,作為軍人,我幾乎忍不住要對八旗軍膜拜和頂禮。與此同時我也痛思,我們的祖先怎麼了?如何懦弱至極?

就在和甲申年同一個時代裡,歐洲發生了一件事情:法國路易十四國王率大軍對荷蘭進行滅國性攻擊。荷蘭極小,抵擋不住,但誓死不降。荷蘭人民挖開海堤,引大西洋淹沒其國。寧將全部財產和家園毀於海水,也絕不留給侵略者。隨即登上艦船出海,漂流遠洋,決不屈服。有古漢人之風。古代漢族人是世界最強悍的民族。先秦史是漢族的青春史。翻開司馬遷的《史記》,有記載叛徒的篇章嗎?據統計,在漢朝時,一個漢兵可以頂五個匈奴人。到了宋朝,情況顛倒過來,一個金兵可以抵十個宋兵。到了明朝,我看一個清兵恐怕可以抵一百個漢兵了。至清末,甲申年幾乎和滿清同時登上世界舞台的英國的幾千人遠征軍,繞過大半個地球來打中國,清朝有常備軍百萬,竟被打得叫饒。

是什麼改變了我們?是什麼使漢民族變得這麼不及格?從理論上說,甲申年我們已經被開除過一次「球籍」了。我們在心靈上已經死了,雖然我們在肉體上還活著。我們輸掉的是戰爭嗎?我們輸掉的是精神。是文化使我們生存至今,不,苟存至今麼?有人曾沾沾自喜地說,沒有一個民族能在中國這片土地上而不被同化,這就是文化的力量。對此,我要唱反調。何止我,先哲們早就唱反調了。黑格爾說:中國是災荒亡國。他指的才不是自然界呢。

魯迅也說過中國人是「災民」的話。中華文化最詭譎之處就在於,它很難死,也很難生。它僵而不亡,亡而不僵。猶太人始終固守了精神上的祖國──猶太教。而我們在精神上早失去家園久矣!我們民族的延續主要靠繁殖後代。梁啟超說:「中國人種……世界最膨脹之有力人種也。」我們民族的繁殖力特別強,有數量沒質量。每當滅頂災害到來時,數量往往起決定因素。對漢民族統治最酷烈的清朝使漢族人極大地煥發了生殖激情,二百餘年人口翻了好幾番,至民國接手時,已是四億五千萬了。就是拿到今天來比,也只有印度才能望其項背。這種繁殖是以退化作為代價的。

猶太人兩千年前是什麼樣,今天還是什麼樣。縱是奧斯威辛的大屠殺也不能對他們予以絲毫的改變。我們則變了,變得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甚至連征服漢族的滿清人也變了。清亡時,你到北京街頭走一走,到處可以見到遛鳥唱曲的八旗遺老遺少。來自曠野的血性的民族竟被糟踏成這麼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唯有郊野中偶爾可見幾個旗人在放鷹。從他們豪邁的動作中,以及從獵鷹威風凜凜地捕捉麻雀的動作中,才依稀可見當年努爾哈赤和多爾袞的雄風。

中國為什麼會屢屢喪失歷史機遇?如果說滿清喪失歷史機遇是偶然的話,漢民族則是必然的。魚從頭爛起。最根本的原因還要從源頭上尋找,那就是文化。回顧甲申亡國史,一個龐大的民族被一個弱小的民族所征服,其根本原因也是文化。讀懂甲申史,你就毫不奇怪我們民族為什麼會獨步於世界民族之林外面。

宗教當然是重要原因,但那是另一本大書了。讀甲申,與其批判宗教,不如批判儒教。在中華民族所遭受的任何一次重大挫折後面,都可以看到一隻黑手,那就是儒教。漢族是在漢武帝手中獲得這個名稱的,但漢武帝對漢民族又是有罪的。秦王朝如果不顛覆,或晚顛覆,中國也許就不是現在這副德性。秦始皇不容儒。當然,秦始皇的中央集權制度又與繼承他的那個朝代獨尊儒術有著某種血緣聯繫。魯迅也不容儒。梁啟超、林語堂、胡適,都不容儒。毛澤東也不容儒。他說他與魯迅的心是相通的。毛澤東在「文化大革命」中批孔,雖說有其現實的政治動機,可不含一絲文化反思的成份嗎?存疑。儒教確立皇權,皇權確立獨裁,獨裁確立專制。專制是戰無不敗的。甲申年失敗就敗在這一點上。一個沒有宗教的民族是沒有希望的。一個奉儒教為宗教的民族則肯定是要墮落的。

儒教全部學說的核心在於它的「崇聖性」:所有的思想到聖人那兒已經到頭,不能再有了。所有的權力到君主那兒已經到頭,不能更換。社會只存在著一個思想,那就是君主的思想。只存在著一個聲音,那就是君主的聲音。在一個國家,某種思想一旦成為「惟一」,而且「法定」,這個民族就休想再有什麼想像力和靈性了。美國總統威爾遜曾說:「會思想的人不會行動,會行動的人不會思想。」而在中國,千年來,只有行動,沒有思想。如果有,那就是王家思想。有明一代,由於朱元璋的殘暴,中國人「惟上性格」發展到了極致。滿朝一片恐怖之聲。舉國皆是精神奴才。有什麼樣的人民,就有什麼樣的政府。有什麼樣的領袖,就有什麼樣的人民。崇禎圖強,明為什麼偏不強?崇禎要天下穩定,天下為什麼洶洶?一億人的腦袋圍著一個人的腦袋轉,就是最大的不穩定。全盤漢化的清王朝在這方面一點也不比明朝好。它雖然疆域宏大,但成了中國歷史上最少自由、最少創造力的王朝。

上個世紀我們北方那個大國的崩潰,就是思想摧殘的結果。它解體的直接原因貌似經濟的停滯,其實正是長期的思想控制造成了經濟的停滯。那個鄰國的執政黨幾十年來孜孜不倦地做著一項工作:使人民喪失思想的能力。喪失了思想也就喪失了創造力,甚至喪失了生命力。幾十年只能造成二、三代人的智力衰退。幾百年呢?幾千年呢?思想的專斷必然導致權力的專斷。在以毀滅思想為要務的時代,思想者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死亡,一是投降。

在古代中國,國家為一家之國,一姓之國。甲申之際,顧炎武曾說:「有亡國,有亡天下。」一朝一姓亡是亡國,全民族為異族征服則謂之亡天下。甲申年的歷史是既亡國又亡天下。天下人不能為國出力,故國亡。國家不能保護人民,故天下亡。最淺顯的道理是,既然國家是你一家之國,我憑什麼拼著一腔熱血去保衛它?保衛別人的東西?二十四史不過是二十四家姓史而已。帝王既視國家為私產,人民也視國家為商品。這一點,從北方大鄰國的執政黨的解體上也能得到印證。當執政黨宣佈解散時,不但廣大群眾異常平靜,而且廣大黨員也異常平靜。他們並沒有失去政權的感覺。人民無主權,政權難持久。人民不把這個政權當成是自己的政權,而看成是當權者的政權;黨員不把執政黨看成是自己的黨,而看成是黨內當權者的黨。絕大多數黨員看著執政黨被解散,宛如像是別的黨被解散一樣。這些人除了捍衛自己的利益外,沒有捍衛過別的什麼。

這一點,從明朝皇帝與臣屬的關係上得到的印證最無情。明朝最少自由。明朝是一個打屁股的朝代。沒有哪一個朝代像明朝皇帝那樣喜歡打臣子的屁股。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廷杖」。一言不合,扒下褲子就打。有時候,一百多個大臣被摁在丹墀下,露出一水的白花花的臀部。棍棒飛舞,鮮血橫飛,蔚為壯觀。朱元璋和他的子孫們視臣屬為糞土。對最高貴的士大夫的侮辱往往從最見不得人的私處開始。朱元璋絕對有虐待傾向。到了崇禎皇帝,更上一層樓。某次,一個大臣對自己的錯誤不承認,崇禎大怒,下令就在金鑾殿上用刑。幾個內閣大臣連忙奏道:「在殿上用刑,是三百年沒有的事!」崇禎皇帝說:「這傢伙也是三百年沒有的人!」幾打死。

明朝對臣屬壓迫最深,而明朝皇帝的下場也最慘。李自成將要殺入紫禁城時,崇禎皇帝擊鐘呼喚百官,無一人前來。隨他在煤山赴死的只有一個太監。李自成找到崇禎皇帝的屍首後,把它放在大路口,沒有一個明朝大臣跑去哭泣,只有一個和尚用麥飯做祭品,弔喪。而次日,李自成下令百官報名出來相見,幾乎所有的大臣都跑去了,在院子裡站著等了一整天,還沒見到李自成和劉宗敏的面。史書談到甲申年這段歷史時寫道:「百官皆好降。」為何好降?難道和「廷杖」沒有一點關聯嗎?明朝從朱元璋到朱棣到朱由檢,開創了屠殺大臣最多、最慘、最無理、最無恥的先例,明朝大臣也開創了所有朝代中最大規模集體投降的先例。大臣的氣節真的還不如幾個粉面柳腰的妓女。

還有一個事實我注意到了:離專制中心越近也就是離北京越近,投降的大臣越多,盡節的大臣越少。越往北發生的戰鬥越少,而越往南則戰事越烈。明朝人寫的書《甲申傳信錄》中講:李自成攻北京,明朝守北京的大營兵四十餘萬,部將數以千計,「臨敵力戰,死於疆事者僅二人而已。嘻!」北京陷落時,全國官員自殺者中,南方人多於北方人。具體數目如下:浙江:六人。江西:二人。河南:二人。北直隸只有一人。燕趙之地無悲歌。吳越之地有義士。中國的風向肯定是漸漸南轉了。大屠殺都發生在南方。我對音樂是外行,但一聽到揚州的評彈,我總有一種揮不去的哀戚之感,隱隱聽到八十萬生靈的慘痛的呼喊。哀怨中有悲慘。悲慘中有哀怨。袁崇煥是南方人。收拾袁崇煥遺骨掩埋的佘姓義士也是南方人。他再也沒有回到南方,一直在北京守著袁督師的遺骨,一守就是十七代。

在明朝受盡屈辱的大臣們到了清朝之後,一個個都煥發了嶄新的青春。在與自己同胞作戰的時候他們表現出來的勇氣、謀略和聰明才智,真令人歎為觀止。真正打下漢族天下的是漢族人。《康熙傳》中指出:「滿族人在征服中華帝國的過程中,幾乎沒有付出任何代價,而由漢人中最勇敢的人替滿洲人為反對他們本民族而戰。」吳三桂在寧遠前線,並沒有顯出多麼強的戰鬥力,可一旦易幟後,變得像豹子一樣兇猛,對李自成軍百戰百勝。吳三桂一直從東北打到緬甸。他的戰功只有也從東北打到南中國海的林彪可與其媲美。洪承疇 [註:洪承疇,曾任明朝薊遼總督,率十三萬大軍援救被皇太極圍困的錦州,在松山大敗,被俘後投降。清軍入關時,積極為多爾袞出謀劃策,並親統軍隊平定江南。] 曾被困松山,一籌莫展,但投降後,妙計倍出。傳檄定江南。

明朝兵部侍郎錢謙益曾投水自殺,可由於「水太涼」而沒有死成,也投降了多鐸,做了清朝的官。他和寫作《圓圓曲》的吳偉業的文藝創作都在入清後達到了新的高潮。錢謙益曾發明了一件樣式特別的外套:小領,大袖。一位江南學者問他這衣服代表哪朝風格,錢謙益故作戲語道:「小領示我尊重本朝之制,大袖則不忘前朝之意。」那學者諷刺道:「先生真是兩朝『領袖』!」錢謙益受的羞辱太多了,可他仍滋滋潤潤地活到八十二歲,這說明他在新朝過得相當好。滿清對這些明朝舊臣的最高待遇就是把他們統統放進了《貳臣傳》。中國第一部史書黃鐘大呂。最後一個朝代撰寫的史書則飽含激情描寫叛徒。非一個叛徒,一大窩也。

專制也是一種意識形態。在我們的文化遺產中,這種由少數人百分之百控制多數人命運的殘酷制度既脆弱,又堅強。脆弱是因為其承受不起任何一次外力打擊,堅強是因為每當外部打擊過去後,它總是枯木逢春。它總是像「一次權力交接儀式,把奄奄一息的專制交給精力充沛的專制。」這就要說到專制下的人民了。專制主義最可惡的一個特點就是愚民政策。要做到這一點唯有高壓。高壓必造成順從。順從必培養奴性。中國的佛教、道教也反智,也愚民,但卻不如儒教來得猛烈。儒教已經把中國人培養得有受虐傾向了,並對凌辱有極強的忍耐力。中國人在極權和專製面前是死人。在外國侵略者面前也是死人。人平時沒有尊嚴,戰時也很難有尊嚴。奴隸在奴隸主面前是奴隸,在外國侵略者面前就變成主人了?你做夢吧。

甲申年的中國人是一盤散沙。一盤散沙的典型場景如下:一群人站在一起黑壓壓一片,走起路來整齊劃一,喊起口號來震天價響。他們最愛喊的口號是「愛國」和「中國人民受屈辱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他們對愛國還是賣國的敏感程度要比對專制還是民主的敏感程度高出百倍。由於近代的屈辱使中國人心理存在著某種「不完整」,所以我們一次次說「站起來了」,正是這種心理的反應。思想看起來比疆域還統一。

但一旦敵人來了,大家立即作鳥獸散。明末,清軍尚未入關,但幾次撕破邊牆進京畿騷擾作戰。孫傳庭 [註:孫傳庭,陝西巡撫,曾在潼關南原設伏大敗李自成。李自成只剩下十八騎,逃往商洛山中。] 挾潼關大勝的餘威,進京勤王。一天,他的部隊與一小隊清軍騎兵相遇了。明軍有幾千人,用孫傳庭的話講:「俱為身經百戰之士。」清軍只有幾十人,雙方隔著一條河。明軍叫罵道:「我XXXX的老婆女兒!」清兵大笑,從軍營中拉出近百名婦女,穿紅戴綠,指著說:「這些都是你們的姐妹母親,都被我們操了!」說著就真在光天化日下幹起來。同時有十幾個騎兵下河向這邊渡來,幾千明軍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跑,被踏死的不計其數。

專制吃人。人民變成羊。漢民族就是羊。漢民族的膝蓋特別容易彎。既容易向皇帝彎,也容易向敵人彎。甲申年,整個中國大地上都飄揚著一股羊的氣味。羊群再大,也是羊。狼並不介意它面對的羊究竟是一隻還是一群。甚至愈多愈好呢。揚州城破,清軍開展大屠殺。揚州頓成地獄。比地獄更難忘的場景是那些人民引頸受戮的場面。

史載:只要遇見一個滿族士兵,「南人不論多寡,皆垂首匍伏,引頸受刀,無一敢逃者。」就像一個蒙古兵可以命令幾百個波斯百姓互相捆綁起來,然後乖乖地把他們殺掉一樣,清兵在揚州也是這樣。一個清兵,遇見近五十名青壯男子,清兵橫刀一呼:「蠻子來!蠻子來!」這些人皆戰戰兢兢,無一敢動。這個清兵押著這些人(無捆綁)去殺人場,無一人敢反抗不說,甚至沒一人敢跑。到刑場後,清兵喝令:「跪!」呼啦啦全部跪倒,任其屠殺。

相同的情形發生在抗日戰爭時期的南京,一個師的國民黨部隊,遇見十六個日本人的小隊,就乖乖投降了。幾百個日本兵押著幾萬名國民黨軍俘虜去燕子磯屠殺,這些俘虜連逃跑的勇氣都無。一位軍委副主席講:在他的老家山東某縣,七、八個日本鬼子來掃蕩,三、四萬軍民在「跑反」。

為了活命,揚州城那些因美麗而聞名的婦女們,願意把她們的身體獻給清兵而換取生命。有的女人在滿城的哀號慘叫中精心梳妝打扮,爾後倚門,向清兵獻媚。一個清兵士卒說:「我輩征高麗,擄婦女數萬人,無一失節者。何堂堂中國,無恥至此?」清軍令這些婦女全部脫光衣服,押走。直到康熙年間,在寧古塔(黑龍江)或蒙古附近,有人還看見過這些年紀已大、飽受欺辱的婦女。她們操揚州口音,身穿獸皮。她們悲慘的靈魂至今仍遊蕩在白山黑水間,我深信。

曾有一個玩笑,問:豬除了可以吃外,還有什麼用?答:可以用來罵人。走筆至此,我突然想,豬比羊出息多了。一個人是殺不了豬的。豬堅決反抗。豬的吼聲是絕望而雄壯的。它一輩子只有在被殺時才發出這最後的吼聲。殺羊簡潔明快。羊知道死期已到,但不反抗。屠戶根本不用捆綁,只用手輕輕摩挲羊的頭和身子,羊便馴服地躺下。屠戶用刀在羊喉嚨處輕柔地一抹,血噴出來。羊的眼睛裡淌下一行淚水。我們應當學習豬的胸襟。

專制社會下的人格多奴性,最少寬容精神。奴性越大,寬容精神越少。缺乏互相信任是我們這個民族一個源遠流長的特點。這樣的民族總是怯於公戰,勇於私鬥。中國的內戰是世界史上的奇觀。我認為,越是內戰厲害的民族,外戰越不行。反過來說,越是外戰不行的民族,內戰越凶。孟德斯鳩講過一句深刻的話:「統治中國的就是棍子。」有人認為此話有雙重含義,一是說明統治階級的殘暴,二是說明人民的殘暴。

這一點,在「文化大革命」中暴露得最淋漓酣暢。「一個民族只要干出『大躍進』和『文革』這兩件事中的任何一件,該民族就能進入『恥辱吉尼斯大全』而永垂史冊。」可我們幹了這兩件事還不夠。「文化大革命」才走,我們已開始遺忘。「文化大革命」是我們民族的文化史,政治史,乃至心靈史,是我們生命中一個永遠無可迴避的話題。潘岳說:「自建國以來我們所搞的一系列『革命運動』暴露出來的問題與結果是:自己內部培養的精英層幾乎全部被打壓,中產階級萌芽也被消滅。」正因為中國沒有革封建主義的命,資本主義反過來就頂翻了所謂的無產階級。魯迅說:「中國愛說自己愛和平,但其實,是愛鬥爭的,愛看別的東西鬥爭,也愛看自己人鬥爭,就是不敢同外國侵略者鬥爭。」

中國的漢奸豐富多彩,叫人說不盡,道不完。漢奸在哪裡?漢奸在我們心裡。中國歷史上出現過兩次大規模的漢奸高潮,一次是在甲申年,一次是在抗日戰爭中。漢奸有兩個特點,一是在外國主人面前俯首低眉,百分之百的奴性。二是打內戰,征伐自己的同胞時顯示出無比的英勇。甲申年,清軍兵鋒已逼近湖北,李自成被追得如喪家之犬,很快就要死在九宮山。可就是在這個關頭,鎮守武漢的明朝總兵官左良玉還順江東下,準備攻打南京,美其名曰「清君側」。南京在什麼人手裡?南京還在中國人手裡嘛。鎮守南京的馬士英也露出一副漢奸嘴臉,說:「我們寧可死在清人手裡,也絕不死在左良玉手裡!」

清軍殘酷,漢民族在內戰中表現出來的殘酷性,不讓清軍。在揚州、嘉定、江陰這些城市發生大屠殺的同時,在漢人控制的地區也發生了大屠殺。幾乎在多爾袞重開科舉的同時,張獻忠也在成都詭稱開科取士,在貢院門口設置長繩,離地四尺,將讀書人按名冊排列,凡站立起來超過繩索的,都被押到西門外青羊宮殺死。先後被殺數萬人,貢院中筆硯堆積如山。張獻忠討厭文人,認為文人奸詐偽善,所以四川的文人差不多被他殺光了。他曾一天內殺了自己二十名文官。有人認為他殺得太多了,他說:「文官還怕沒有人做嗎?」

張獻忠不說也罷,可素以軍紀嚴明號稱的大順軍,對老百姓又好到哪裡去了呢?大順軍打下安徽桐城,百姓簞壺食漿,以迎義師。一個老農民在城門口攔住幾個大順軍戰士,絮絮叨叨地向他們講述自己如何受官府壓榨,生活如何淒涼,等等。一個大順軍小頭目說:「哎呀,你既然那麼苦,何必還活在世間呢?」就把老農殺了。

今天漢民族變了嗎?答案在漢民族每一個成員心裡。我們身上仍然烙著甲申年深深的印記。我們民族是否能經得起另一場甲申風暴?我們的生活中充斥著太多的勾心鬥角,明哲保身。西方文化重視與自然斗,所以誕生了一個又一個思想家和發明家。中華文化重視與人斗,所以出現了一個又一個整人高手。中國是告密者的樂園。

甲申年,江蘇有個曾當過官的人,躲到鄉下去教書,在胸前刺了「不愧本朝」四個字,又在左臂上刺「生為明人」,右臂上刺「死為明鬼」。一天,他脫衣洗澡,被人看見,立即向官府告發,被處死刑。南京大屠殺時,日本人抓住國民黨軍人後,進行甄別。在押的上萬人中潛藏著換了服裝的師長、團長。日本人喝道:「誰是當官的?站出來!」頓時森林一般的手指向那些真正的師長團長們。結局是一樣的:指認人的人和被指認的人都難逃一死.

是什麼使我們本民族如此相互仇恨和恐懼?我們在這種仇恨和恐懼中消耗了民族精神的大部分資源。中華文化的根是一種低成本生存。什麼生命頑強?越低下的生命越頑強,如螻蟻。越高貴的生命越易折,如獅子。螻蟻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毀掉了自己,也毀掉了所有的征服者。內戰兇猛,還有一個原因是自私造成的。儒家理論看起來最無私的,其實最自私。「君君臣臣」就是「無私」。而專制下,帝王自私,臣民憑什麼為公?你經營你的大家,我經營我的小窩。你殺了我,我就是要流血。一個自私的人是不會愛國的。明朝「靖難之役」時,兩個大官相約一旦南京城破,就自殺以殉。北兵進城時,城中大亂。大官甲聽見大官乙對家人大聲喊道:「外面亂糟糟的,你們趕緊把豬欄門關好,小心偷豬賊。」甲苦笑道:「一條豬都這樣顧惜,更捨不得一條命了。」

中國亡在滿清手裡是中國的幸運。滿清統治了漢族則是滿清的不幸。從甲申年漢族的表現來看,這個民族的核心部分早已腐朽變質。它的選擇是它的必然。它渴望得到的已經得到了。它必然失去的也全部失去了。性格改變命運。命運改變性格。中國既不能接受自己不能改變的,也不能改變自己不能接受的。既得不到自己所愛的,又不愛自己所得到的。沒有任何一種不道德不是心安理得的。沒有一個人能聽見內在的道德質問。

生命的價值低於資源的價值。中國政治內涵於中國文化。一部文明史,本來是人越來越從各種桎梏中解脫出來的歷史,因而應當越來越成為人的歷史。而我們的文明史,卻是越來越把人桎梏起來的歷史,因而是桎梏史。中國之落後,實際是一種文化上的落後。文化是一種能力。它強大,卻容易被人忽視。文化是社會的鏡子,而未來則是文化的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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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人是對當時的漢人-明朝來說是外族,但他們佔領後卻創造出中國歷史最強盛的朝代-清。
(日本人也有同樣的野心,想效法滿人八旗軍一樣揮軍入主中原,再造強盛帝國。但是,因為國際現實上種種因素,失敗了。滿人當時用的文字跟漢字不同,文化也大有差異,有興趣的可去看相關的資料。)

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

甲申三百年祭

郭沫若

甲申輪到它的第五個週期,今年是明朝滅亡的第三百週年紀念了。

明朝的滅亡認真說並不好就規定在三百年前的甲申。甲申三月十九日崇禎死難之後,還有南京的弘光,福州的隆武,肇慶的永曆,直至前清康熙元年(一六六二)永曆帝為清吏所殺,還經歷了一十八年。台灣的抗清,三藩的反正,姑且不算在裡面。但在一般史家的習慣上是把甲申年認為是明亡之年的,這倒也是無可無不可的事情。因為要限於明室來說吧,事實上它久已失掉民心,不等到甲申年,早就是僅存形式的了。

要就中國來說吧,就在清朝統治的二百六十年間一直都沒有亡,抗清的民族解放鬥爭一直都是沒有停止過的。

然而甲申年總不失為一個值得紀念的歷史年。規模宏大而經歷長久的農民革命,在這一年使明朝最專制的王權統治崩潰了,而由於種種的錯誤卻不幸換來了清朝的入主,人民的血淚更潸流了二百六十餘年。這無論怎樣說也是值得我們回味的事。

在歷代改朝換姓的時候,亡國的君主每每是被人責罵的。

崇禎帝可要算是一個例外,他很博得後人的同情。就是李自成《登極詔》裡面也說:" 君非甚暗,孤立而煬灶①恆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 不用說也就是" 君非亡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 的雅化了。其實崇禎這位皇帝倒是很有問題的。他彷彿是很想有為,然而他的辦法始終是沿走著錯誤的路徑。他在初即位的時候,曾經發揮了他的" 當機獨斷" ,除去了魏忠賢與客氏,是他最有光輝的時期。但一轉眼間依賴宦官,對於軍國大事的處理,樞要人物的升降,時常是朝四暮三,輕信妄斷。

十七年不能算是短促的歲月,但只看見他今天在削籍大臣,明天在大辟疆吏,弄得大家都手足無所措。對於老百姓呢?雖然屢次在下《罪己詔》,申說愛民,但都是口惠而實不至。《明史》批評他" 性多疑而任察,好剛而尚氣。任察則苛刻寡恩,尚氣則急劇失措" (《流賊傳》)。這個論斷確是一點也不苛刻的。

自然崇禎的運氣也實在太壞,承萬曆、天啟之後做了皇帝,內部已腐敗不堪,東北的邊患又已經養成,而在這上面更加以年年歲歲差不多遍地都是旱災、蝗災。二年四月二十六日,有馬懋才《備陳大飢疏》,把當時陝西的災情敘述得甚為詳細,就是現在讀起來,都覺得有點令人不寒而慄:" 臣鄉延安府,自去歲一年無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間,民爭采山間蓬草而食。其粒類糠皮,其味苦而澀。食之,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後而蓬盡矣,則剝樹皮而食。諸樹惟榆皮差善,雜他樹皮以為食,亦可稍緩其死。

迨年終而樹皮又盡矣,則又掘其山中石塊而食。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輒飽,不數日則腹脹下墜而死。

民有不甘於食石而死者,始相聚為盜,而一二稍有積貯之民遂為所劫,而搶掠無遺矣。……

最可憫者,如安塞城西有冀城之處,每日必棄一二嬰兒於其中。有號泣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糞土者。至次晨,所棄之子已無一生,而又有棄子者矣。

更可異者,童稚輩及獨行者,一出城外便無蹤跡。後見門外之人,炊人骨以為薪,煮人肉以為食,始知前之人皆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免數日後面目赤腫,內發燥熱而死矣。於是死者枕藉,臭氣熏天,縣城外掘數坑,每坑可容數百人,用以掩其遺骸。臣來之時已滿三坑有餘,而數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幾許矣。…… 有司束於功令之嚴,不得不嚴為催科。僅存之遺黎,止有一逃耳。此處逃之於彼,彼處復逃之於此。轉相逃則轉相為盜,此盜之所以遍秦中也。

總秦地而言,慶陽、延安以北,饑荒至十分之極,而盜則稍次之;西安、漢中以下,盜賊至十分之極,而饑荒則檔次之。" (見《明季北略》卷五)

這的確是很有歷史價值的文獻,很扼要地說明了明末的所謂" 流寇" 的起源,同隸延安府籍的李自成和張獻忠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先後起來了的。

饑荒誠然是嚴重,但也並不是沒有方法救濟。饑荒之極,流而為盜,可知在一方面有不甘餓死、鋌而走險的人,而在另一方面也有不能餓死、足有誨盜的物資積蓄著。假使政治是休明的,那麼挹彼注此,損有餘以補不足,盡可以用人力來和天災抗衡,然而卻是" 有司束於功令之嚴,不得不嚴為催科".這一句話已經足夠說明:無論是饑荒或盜賊,事實上都是政治所促成的。

這層在崇禎帝自己也很明白,十年閏四月大旱,久祈不雨時的《罪己詔》上又說得多麼的痛切呀:" ……張官設吏,原為治國安民。今出仕專為身謀,居官有同貿易。催錢糧先比火耗,完正額又欲羨余。甚至已經蠲免,亦悖旨私征;才議繕修,(輒)乘機自潤。或召買不給價值,或驛路詭名轎抬。或差派則賣富殊貧,或理讞則以直為枉。阿堵違心,則敲朴任意。囊橐既富,則好慝可容。撫按之薦劾失真,要津之毀譽倒置。又如勳戚不知厭足,縱貪橫了京畿。鄉宦滅棄防維,肆侵凌於閭裡。納無賴為爪牙,受奸民之投獻。不肖官吏,畏勢而曲承。積惡衙蠹,生端而勾引。嗟此小民,誰能安枕!" (《明李北略》卷十三)

這雖不是崇禎帝自己的手筆,但總是經過他認可後的文章,而且只有在他的名義下才敢於有這樣的文章。文章的確是很好的。但對於當時政治的腐敗認識得既已如此明了,為什麼不加以徹底的改革呢?要說是沒有人想出辦法來吧,其實就在這下《罪己詔》的前一年(崇禎九年),早就有一位武生提出了一項相當合理的辦法,然而卻遭了大學士們的反對,便寢而不行了。《明季北略》卷十二載有《錢士升論李璡搜括之議》,便是這件事情:" 四月,武生李璡奏致治在足國,請搜括臣宰助餉。

大學士錢士升擬下之法司,不聽。士升上言:' 比者借端幸進,實繁有徒。而李璡者乃倡為縉紳豪右報名輸官,欲行手實籍沒之法②。此皆衰世亂政,而敢陳於聖人之前,小人無忌憚一至於此!且所惡於富者兼併小民耳,郡邑之有富家,亦貧民衣食之源也。以兵荒之故歸罪富家而籍沒之,此秦始皇所不行於巴清③,漢武帝所不行於卜式④者也。此議一倡,亡命無賴之徒,相率而與富家為難,大亂自此始矣。' 已而溫體仁以上欲通言路,竟改擬。

上仍切責士升,以密勿大臣,即欲要譽,放之已足,毋庸汲汲。……" 這位李璡,在《明亡述略》作為李璉,言" 李璉者,江南武生也,上書請令江南富家報名助餉" ,大學士錢士升加以駁斥。這位武生其實倒是很有政治的頭腦,可惜他所上的" 書" 全文不可見,照錢士升的駁議看來,明顯地他恨" 富者兼併小民" ,而" 以兵荒之故歸罪富家".這見解倒是十分正確的,但當時一般的士大夫都左袒錢士升。錢受" 切責" 反而博得同情,如御史詹爾選為他抗辯,認為" 輔臣不過偶因一事代天下請命".他所代的" 天下" 豈不只是富家的天下,所請的" 命
" 豈不只是富者的命嗎?已經亡了國了,而撰述《明李北略》與《明亡還略》的人,依然也還是同情錢士升的。但也幸而有他們這一片同情,連帶著使李武生的言論還能有這少許的保存,直到現在。

" 搜括臣宰" 的目的,在李武生的原書,或者不僅限於" 助餉" 吧。因為既言到兵與荒,則除足兵之外尚須救荒。災民得救,兵食有著," 寇亂" 決不會蔓延。結合明朝全力以對付外患,清朝入主的慘劇也決不會出現了。然而大學士駁斥,大皇帝擱置,小武生僅落得保全首領而已。看崇禎" 切責士升" ,淺識者或許會以為他很有志於採納李武生的進言,但其實做皇帝的也不過採取的另一種"要譽" 方式," 放之已足" 而已。

崇禎帝,公平地評判起來,實在是一位十分" 汲汲" 的" 要譽" 專家。他是最愛下《罪己詔》的,也時時愛鬧減膳、撤樂的玩藝。但當李自成離開北京的時候,卻發現皇庫扃鑰如故,其" 舊有鎮庫金積年不用者三千七百萬錠,錠皆五百(十?)兩,鐫有永樂字" (《明季北略》卷二十)。皇家究竟不愧是最大的富家,這樣大的積余,如能為天下富家先,施發出來助賑、助餉,盡可以少下兩次《罪己詔》,少減兩次御膳,少撤兩次天樂,也不至於鬧出悲劇來了。然而畢竟是叫文臣做文章容易,而叫皇庫出錢困難,不容情的天災卻又好像有意開玩笑的一樣,執拗地和要譽者調皮。

所謂" 流寇" ,是以旱災為近因而發生的,在崇禎元二年間便已蹶起了。到李自成和張獻忠執牛耳的時代,已經有了十年的歷史。" 流寇" 都是鋌而走險的飢民,這些沒有受過訓練的烏合之眾,在初,當然抵不過官兵,就在姦淫擄掠、焚燒殘殺的一點上比起當時的官兵來更是大有愧色的。十六年,當李、張已經勢成燎原的時候,崇禎帝不時召對群臣,馬世奇的《廷對》最有意思:" 今闖、獻併負滔天之逆,而治獻易,治闖難。蓋獻,人之所畏;闖,人之所附。非附闖也,苦兵也。一苦於楊嗣昌之兵,而人不得守其城壘。再苦於宋一鶴之兵,而人不得有其室家。三苦於左良玉之兵,而人之居者、行者,俱不得安保其身命矣。賊知人心之所苦,特借' 剿兵安民' 為辭。一時愚民被欺,望風投降。而賊又為散財賑貧,發粟賑饑,以結其志。遂至視賊如歸,人忘忠義。其實賊何能破各州縣,各州縣自甘心從賊耳。故目前勝著,須從收拾人心始。收拾人心,須從督撫鎮將約束部位,令兵不虐民,民不苦兵始。" (《北略》卷十九)

這也實在是一篇極有價值的歷史文獻,《明史。馬世奇傳》竟把它的要點刪削了。當時的朝廷是在用兵剿寇,而當時的民間卻是在望寇" 剿兵".在這剿的比賽上,起初寇是剿不過兵的,然而有一點佔了絕對的優勢,便是寇比兵多,事實上也就是民比兵多。在十年的經過當中,殺了不少的寇,但卻增加了無數的寇。寇在比剿中也漸漸受到了訓練,無論是在戰略上或政略上。官家在征比搜括,寇家在散財發粟,戰鬥力也漸漸優劣易位了。到了十六年再來喊" 收拾人心" ,其實已經遲了,而遲到了這時,卻依然沒有從事" 收拾".李自成的為人,在本質上和張獻忠不大相同,就是官書的《明史》都稱讚他" 不好酒色,脫粟粗糲,與其下共甘苦".看他的很能收攬民心,禮賢下士,而又能敢作敢為的那一貫作風,和劉邦、朱元璋輩起於草澤的英雄們比較起來,很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氣概。自然,也是艱難玉成了他。他在初發難的十幾年間,只是高迎樣部下的一支別動隊而已。
時勝時敗,連企圖自殺都有過好幾次。特別在崇禎十一二年間是他最危厄的時候。直到十三年,在他才來了一個轉機,從此一帆風順,便使他陷北京,覆明室,幾乎完成了他的大順朝的統治。

這一個轉機也是由於大災荒所促成的。

自成在十一年大敗於梓潼之後,僅偕十八騎潰圍而出,潛伏於商洛山中。在這時張獻忠已投降於熊文燦的麾下。待到第二年張獻忠回覆舊態,自成趕到谷城(湖北西北境)去投奔他,險些兒遭了張的暗算,弄得一個人騎著騾子逃脫了。接著自成又被官兵圍困在巴西魚腹諸山中,逼得幾乎上吊。但他依然從重圍中輕騎逃出,經過鄖縣、均縣等地方,逃入了河南。

這已經是十三年的事。在這時河南繼十年、十一年、十二年的蝗旱之後,又來一次蝗旱,鬧到" 人相食,草木俱盡,土寇並起" (《烈皇小識》)。但你要說真的沒有米穀嗎?假使是那樣,那就沒有" 土寇" 了。" 土寇" 之所以並起,是因為沒有金錢去掉換高貴的米穀,而又不甘心餓死,便只得用生命去掉換而已。——" 斛谷萬錢,飢民從自成者數萬" (《明史。李自成傳》),就這樣李自成便又死灰復燃了。

這兒是李自成勢力上的一個轉機,而在作風上也來了一個劃時期的改變。十三年後的李自成與十三年前的不甚相同,與其他" 流寇" 首領們也大有懸異。上引馬世奇的《廷對》,是絕好的證明。勢力的轉變固由於多數飢民之參加,而作風的轉變在各種史籍上是認為由於一位" 杞縣舉人李信" 的參加。

這個人在《李自成傳》和其他的文獻差不多都是以同情的態度被敘述著的,想來不必一定是因為他是讀書人吧。同樣的讀書人跟著自成的很不少,然而卻沒有受到同樣的同情。我現在且把《李自成傳》上所附見的李信入夥的事蹟摘錄在下邊。

" 杞縣舉人李信者,逆案中尚書李精白子也。嘗出粟賑饑民,民德之。日:' 李公子活我'.會繩伎紅娘子反,擄信,強委身焉。信逃歸。官以為賊,囚獄中。紅娘子來救,飢民應之,共出信。

盧氏舉人牛金星,磨勘被斥。私入自成軍,為主謀。

潛歸,事洩,坐斬;已,得末減。

二人皆往投自成,自成大喜,改信名曰岩。金星又薦卜者宋獻策,長三尺餘。上讖記云:' 十八子主神器' ,自成大悅。

岩因說曰;' 取天下以人心為本,請勿殺人,收天下心'.自成從之,屠戮為減。又散所掠財物賑饑民,民受餉者不辨岩、自成也。雜呼曰:' 李公子活我'.岩復造謠詞曰:' 迎闖王,不納糧' ,使兒童歌以相煽。從自成者日眾。" 這節文字敘述在十三年與十四年之間,在《明史》的纂述者大約認為李、牛、宋之歸自成是同在十三年。《明亡述略》的作者也同此見解,此書或許即為《明史》所本。

" 當是時(十三年)河南大旱,其飢民多從自成。舉人李信、牛金星皆歸焉。金星薦卜者宋獻策陳圖讖言' 十八子當主神器'.李信因說自成曰:' 取天下以人心為本,請勿殺人,收天下心'.自成大悅,為更名曰岩,甚信任之。" 然而牛、宋的歸自成其實是在十四年四月,《烈皇小識》和《明季北略》,敘述得較為詳細。《烈皇小識》是這樣敘述著的:" (十四年)四月,……自成屯盧氏。盧氏舉人牛金星迎降。又薦卜者宋獻策,獻策長不滿三尺。見自成,首陳留讖云:'十八孩兒兌上坐,當從陝西起兵以得天下' ⑤。

自成大喜,奉為軍師。" 《明季北略》敘述得更詳細,卷十七《牛宋降自成》條下云:" 辛巳(十四年)四月,河南盧氏縣貢生牛金星,向有罪,當戍邊。李岩薦其有計略,金星遂歸自成。自成以女妻之,授以右相。或云:' 金星天啟丁卯舉人,與岩同年,故薦之'.金星引故知劉宗敏為將軍,又薦術士宋獻策。

獻策,河南永城人,善河洛數。初見自成,袖出一數進曰:' 十八孩兒當主神器'.自成大喜,拜軍師。獻策面狹而長,身不滿三尺,其形如鬼,右足跛,出入以杖自扶。軍中呼為宋孩兒。一雲浙人,精於六壬奇門遁法,及圖讖諸數學。自成信之如神。余如拔貢顧君恩等亦歸自成,賊之羽翼益眾矣。" 牛、宋歸自成之年月與《烈皇小識》所述同,宋出牛薦,牛出李薦,則李之入夥自當在宋之前。惟關於李岩入夥,《北略》敘在崇禎十年,未免為時過早。

" 李岩開封府杞縣人。天啟七年丁卯孝廉,有文武才。

弟牟,庠土。父某,進士。世稱岩為' 李公子'.家富而豪,好施尚義。

時頻年旱飢,邑令宋某催科不息,百姓苦之。岩進白,切宋暫休征比,設法賑給。宋令曰:' 楊閣部(按指兵部楊嗣昌)飛檄雨下,若不征比,將何以應?至於賑濟飢民,本縣錢糧匾乏,止有分派富戶耳'.岩退,捐米二百餘石。無賴於聞之,遂糾眾數十人嘩於富室,引李公子為例。不從,輒焚掠。有力者白宋令出示禁戢。宋方不悅岩,即發牒傳諭:' 速速解散,各圖生理,不許借名求賑,恃眾要挾。如違,即系亂民,嚴拿究罪。' 飢民擊碎令牌,群集署前,大呼曰:'吾輩終須餓死,不如共掠。' 宋令急邀岩議。岩曰:' 速諭暫免徵催,並勸富寶
出米,減價官糶,則猶可及止也'.宋從之。眾曰:' 吾等姑去,如無米,當再至耳。' 宋聞之而懼,謂若發粟市恩,以致眾叛,倘異日復至,其奈之何?遂申報按察司云:' 舉人李岩謀為不軌,私散家財,買眾心以圖大舉。打差辱官,不容比較。恐滋蔓准圖,禍生不測,乞申撫按,以戢奸宄,以靖地方。' 按察司據縣申文撫按,即批宋密拿李岩監禁,毋得輕縱。宋遂拘李岩下獄。

百姓共怒曰:' 為我而累李公子,忍乎?' 群赴縣殺宋,劫岩出獄。重犯具釋,倉庫一空。岩謂眾曰:' 汝等救我,誠為厚意。然事甚大,罪在不赦。不如歸李闖王,可以免禍而致富貴。' 眾從之。岩遣弟牟率家先行,隨一炬而去。

城中止余衙役數十人及居民二三百而已。

岩走自成,即勸假行仁義,禁兵淫殺,收人心以圖大事。自成深然之。岩復薦同年牛金星,歸者甚眾,自成兵勢益強。岩遣黨偽為商賈,廣佈流言,稱自成仁義之帥,不殺不掠,又不納根。愚民信之,惟恐自成不至,望風思降矣。

予幼時聞賊信急,咸云:' 李公子亂' ,而不知有李自成。及自成入京,世猶疑即李公子,而不知李公子為李岩也。故詳志之。" 這是卷十三《李岩歸自成》條下所述,凡第十三卷所述均崇禎十年事,在作者的計六奇自以李岩之歸自成是在這一年了。但既有" 頻年旱飢" ,與十年情事不相合。宋令所稱" 楊閣部飛檄雨下" 亦當在楊嗣昌於十二年十月" 督師討賊" 以後。至其卷二十三《李岩作勸賑歌》條下云:" 李岩勸縣令出諭停徵;崇禎八年七月初四日事。又作《勸賑歌》,各家勸勉賑濟,歌曰:' 年來蝗旱苦頻仍,嚼齧禾苗歲不登。米價升騰增
數倍,黎民處處不聊生。草根木葉權充腹,兒女呱呱相向哭。釜甑塵飛炊煙絕,數日難求一餐粥。官府徵糧縱虎差,豪家索債如狼豺。可憐殘喘存呼吸,魂魄先歸泉壤埋。骷髏遍地積如山,業重難過飢餓關。能不教人數行淚,淚灑還成點血斑?奉勸富家同賑濟,太倉一粒恩無既。枯骨重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天地無私佑善人,善人德厚福長臻。助貧救乏功勛大,德厚流光裕子孫'"看這開首一句" 年來蝗旱苦頻仍" ,便已經充分地表現了作品的年代。河南蝗旱始於十年,接著十一年、十二年、十三年均蝗旱並發。八年以前,河南並無蝗旱的記載。因此所謂" 崇禎八年" 斷然是錯誤,據我揣想,大約是" 庚辰年" 的蠢蝕壞字,由抄者以意補成的吧。勸宋令勸賑既在庚辰年七月初四,入獄自在其後,被紅娘子和飢民的劫救,更進而與自成合夥,自當得在十月左右了。同書卷十六《李自成敗而復振》條下云:" 庚辰(十三年)……十二月自成攻永寧陷之。殺萬安王朱
[钅輕](應為朱采[钅輕]),連破四十八寨,遂陷宜陽,眾至數十萬。李岩為之謀主。賊每剽掠所獲,散濟飢民,故所至咸附之,勢益盛".在十三年底,李岩在做自成的謀主,這倒是可能的事。

李岩無疑早就是同情於" 流寇" 的人,我們單從這《勸賑歌》裡面便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傾向。首先值得注意的是他說到" 官府徵糧縱虎差,豪家索債如狼豺" ,而卻沒有說到當時的" 寇賊" 怎樣怎樣。他這歌是拿去" 各家勸勉" 的。受了罵的那些官府豪家的虎豹豺狼,一定是忍受不了。宋令要申報他" 圖謀不軌" ,一定也是曾經把這歌拿去做了供狀的。

紅娘子的一段插話最為動人,但可惜除《明史》以外目前尚無考見。最近得見一種《剿闖小史》,是乾隆年間的抄本,不久將由說文社印行⑥。那是一種演義式的小說,共十捲,一開始便寫《李公子民變聚眾》,最後是寫到《吳平西孤忠受封拜》為止的。作者對於李岩也頗表同情,所敘事蹟和《明季北略》相近,有些地方據我看來還是《北略》抄襲了它。《小史》本系稗官小說,不一定全據事實,但如紅娘子的故事是極好的小說材料,而《小史》中也沒有提到。《明史》自必確有根據,可惜目前書少,無從查考出別的資料。

其次乾隆年間董恆岩所寫的《芝龕記》,以秦良玉和沈雲英為主人翁的院本,其中的第四十出《私奔》也處理著李、牛奔自成的故事。這位作者卻未免太忍心了,竟把李岩作為丑角,紅娘子作為彩旦,李岩的" 出粟賑饑" ,被解釋為" 勉作散財之舉,聊博好義之名".正史所不敢加以誣衊的事,由私家的曲筆,歪解得不成名器了。且作者所據也只是《李自成傳》,把牛、李入夥寫在一起。又寫牛金星攜女同逃,此女後為李自成妻,更是完全胡謅。牛金星歸自成時,有他兒子生員牛詮同行,倒是事實,可見作者是連《甲申傳信錄》都沒有參考過的。

至《北略》所言自成以女妻金星,亦不可信。蓋自成當時年僅三十四歲,應該比金星還要年青,以女妻牛詮,倒有可能。

李岩本人雖然有" 好施尚義" 的性格,但他並不甘心造反,倒也是同樣明了的事實。你看,紅娘子那樣愛他," 強委身焉" 了,而他終竟脫逃了,不是他在初還不肯甘心放下他舉人公子的身份的證據嗎?他在指斥官吏,責罵豪家,要求縣令暫停徵比,開倉賑饑,比起上述的江南武生李璡上書搜括助餉的主張要溫和得多。崇禎御宇已經十三年了,天天都說在勵精圖治,而征比勒索仍然加在小民身上,竟有那樣糊塗的縣令,那樣糊塗的巡按,袒庇豪家,把一位認真在" 公忠體國" 的好人和無數殘喘僅存的飢民都逼成了" 匪賊".這還不夠說明崇禎究竟是怎樣勵精圖治的嗎?這不過是整個明末社會的一個局部的反映而已。明朝統治之當得顛覆,崇禎帝實在不能說毫無責任。

但李岩終竟被逼上了梁山。有了他的入夥,明末的農民革命運動才走上了正軌。這兒是有歷史的必然性。因為既有大批飢餓農民參加了,作風自然不能不改變,但也有點所謂雲龍風虎的作用在裡面,是不能否認的。當時的" 流寇" 領袖並不只自成一人,李岩不投奔張獻忠、羅汝才之流,而卻歸服自成,倒不一定如《剿闖小史》託辭於李岩所說的" 今闖王強盛,現在本省鄰府" 的原故。《北略》卷二十三敘有一段《李岩歸自成》時的對話,雖然有點象舊戲中的科白,想亦不盡子虛。

" 岩初見自成,自成禮之。

岩曰:' 久欽帳下宏猷,岩恨謁見之晚。' 自成曰:' 草莽無知,自慚菲德,乃承不遠千里而至,益增孤陋兢惕之衷。' 岩曰:' 將軍恩德在人,莫不欣然鼓舞。是以謹率眾數千,願效前驅。' 自成曰:' 足下龍虎鴻韜,英雄偉略,必能與孤共圖義舉,創業開基者也。' 遂相得甚歡。" 二李相見,寫得大有英雄識英雄,惺惺惜惺惺之概。雖然在辭句間一定不免加了些粉飾,而兩人都有知人之明,在岩要算是明珠並非暗投,在自成卻真乃如魚得水,倒也並非違背事實。在李岩入夥之後,接著便有牛金星、宋獻策、劉宗敏、顧君恩等的參加,這幾位都是闖王部下的要角。從此設官分治,守土不流,氣象便迥然不同了。全部策劃自不會都出於李岩,但,李岩總不失為一個觸媒,一個引線,一個黃金台上的郭隗吧。《北略》卷二十三記《李岩勸自成假行仁義》,比《明史》及其他更為詳細。

" 自成既定偽官,即令谷大成、祖有光等率眾十萬攻取河南。

李岩進日:' 欲圖大事,必先尊賢禮士,除暴恤民。今雖朝廷失政,然先世恩澤在民已久,近緣歲飢賦重,官貪吏猾,是以百姓如陷湯火,所在思亂。我等欲收民心,須托仁義。揚言大兵到處,開門納降者秋毫無犯。在任好官,仍前任事。若酷虐人民者,即行斬首。一應錢糧,比原額只征一半,則百姓自樂歸矣。' 自成悉從之。

岩密遣黨作商賈,四出傳言:' 闖王仁義之師,不殺不掠。' 又編口號使小兒歌曰:' 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 又云:' 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求活。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 時比年飢旱,官府復嚴刑厚斂。一聞童謠,咸望李公子至矣。……其父精白尚書也,故人呼岩為' 李公子'." 巡撫尚書李精白,其名見《明史。崔呈秀傳》,乃崇禎初年所定逆案中" 交結近侍,又次等論,徒三年,輸贖為民者" 一百二十九人中之一。他和客、魏" 交結" 的詳細情形不明。明末門戶之見甚深,而崇禎自己也就
是自立門戶的好手。除去客、魏和他們的心腹爪牙固然是應該的,但政治不從根本上去澄清,一定要羅致內外臣工數百人而盡納諸" 逆" 中,而自己卻仍然倚仗近侍,分明是不合道理的事。而李岩在《芝龕記》中即因父屬" 逆案" 乃更蒙曲筆,這誅戮可謂罪及九族了。

李岩既與自成合夥,可注意的是;他雖然是舉人,而所任的卻是武職。他被任為" 制將軍".史家說他" 有文武才" ,倒似乎確是事實。他究竟立過些什麼軍功,打過些什麼得意的硬戰,史籍上沒有記載。但他對於宣傳工作做得特別高妙,把軍事與人民打成了一片,卻是有筆共書的。自十三年以後至自成入北京,三四年間雖然也有過幾次大戰,如圍開封、破潼關幾役,但大抵都是" 所至風靡".可知李岩的收攬民意,瓦解官兵的宣傳,千真萬確地是收了很大的效果。

不過另外有一件事情也值得注意,便是李岩在牛金星加入了以後似乎已不被十分重視。牛本李岩所薦引,被拜為" 大祐閣大學士" ,官居丞相之職,金星所薦引的宋獻策被倚為" 開國大軍師" ,又所薦引的劉宗敏任一品的權將軍,而李岩的制將軍,只是二品。(此品秩系據《北略》,《甲申傳信錄》則謂" 二品為副權將軍,三品為制將軍,四品為果毅將軍" 云云。)看這待遇顯然是有親有疏的。

關於劉宗敏的來歷有種種說法,據上引《北略》認為是牛金星的" 故知" ,他的加入是由牛金星的引薦,並以為山西人(見卷二十三《宋獻策及眾賊歸自成》條下)。《甲申傳信錄》則謂" 攻荊楚,得偽將劉宗敏" (見《疆場裹革李闖糾眾》條下)。而《明史。李自成傳》卻以為:" 劉宗敏者藍田鍛工也" ,其歸附在牛、李之前。

自成被圍於巴西魚腹山中時,二人曾共患難,竟至殺妻相從。

但《明史》恐怕是錯誤了的。《北略》卷五《李自成起》條下引:" 一云:自成多力善射,少與衙卒李固,鐵冶劉敏政結好,暴於鄉里。後隨眾作賊,其兵嘗云:我王原是個打鐵的。" 以劉宗敏為鍛工,恐怕就是由於有這位" 鐵冶劉敏政" 而致誤(假如《北略》不是訛字)。因為姓既相同,名同一字,是很容易引起誤會的。

劉宗敏是自成部下的第一員驍將,位階既崇,兵權最重,由入京以後事蹟看來,自成對於他的依賴是不亞於牛金星的。

文臣以牛金星為首,武臣以劉宗敏為首,他們可以說是自成的左右二膀。但終競誤了大事的,主要的也就是這兩位巨頭。

自成善騎射,既百發百中,他自己在十多年的實地經驗中也獲得了相當優秀的戰術。《明史》稱讚他" 善攻" ,當然不會是阿諛了。他的軍法也很嚴。例如:" 軍令不得藏白金,過城邑不得室處,妻子外不得攜他婦人,寢興悉用單布幕綿。……

軍止,即出校騎射。日站隊,夜四鼓蓐食以聽令。" 甚至" 馬騰入田苗者斬之" (《明史。李自成傳》)。真可以說是極端的紀律之師。別的書上也說:"軍令有犯淫劫者立時梟碟,或割掌,或割勢" (《甲申傳信》),嚴格的程度的確是很可觀的。自成自己更很能夠身體力行。他不好色,不飲酒,不貪財利,而且十分樸素。當他進北京的時候,是" 氈笠縹衣,乘烏駁馬" (《李自成傳》);在京殿上朝見百官的時候," 戴尖頂白氈帽,藍布上馬衣,躡[革翁]靴"(《北略》卷二十)。他親自領兵去抵禦吳三桂和滿洲兵的時候,是" 絨帽藍布
箭衣" (《甲申傳信錄》);而在他已經稱帝,退出北京的時候," 仍穿箭衣,但多一黃蓋" (《北略》)。這雖然僅是四十天以內的事,而是天翻地覆的四十天。客觀上的變化儘管是怎樣劇烈,而他的服裝卻絲毫也沒有變化。史稱他" 與其下共甘苦" ,可見也並不是不實在的情形。最有趣的當他在崇禎九年還沒有十分得勢的時候," 西掠米脂,呼知縣邊大綬曰:' 此吾故鄉也,勿虐我父老。'遺之金,令修文廟" (《李自成傳》)。十六年佔領了西安,他自己還是" 每三日親赴教場校射" (同上)。這作風也實在非同小可。他之所以能夠得到民心,得到不少的人才歸附,可見也決不是偶然的了。

在這樣的人物和作風之下,勢力自然會日見增加,而實現到天下無敵的地步。在十四、十五兩年間把河南、湖北幾乎全部收入掌中之後,自成聽從了顧君恩的劃策,進窺關中,終於在十六年十月攻破潼關,使孫傳庭陣亡了。轉瞬之間,全陝披靡。十七年二月出兵山西,不到兩個月便打到北京,沒三夭工夫便把北京城打下了。這軍事,真如有摧枯拉朽的急風暴雨的力量。自然,假如從整個的運動歷史來看,經歷了十六七年才達到這最後的階段,要說難也未嘗不是難。但在達到這最後階段的突變上,有類於河堤決裂,系由積年累月的浸漸而潰迸,要說容易也實在顯得太容易了。在過短的時期之內獲得了過大的成功,這卻使自成以下如牛金星、劉宗敏之流,似乎都沉淪進了過分的陶醉裡去了。進了北京以後,自成便進了皇宮。丞相牛金星所忙的是籌備登極大典,招攬門生,開科選舉。將軍劉宗敏所忙的是拶夾降官,搜括贓款,嚴刑殺人。紛紛然,昏昏然,大家都像以為天下就已經太平了的一樣。近在肘腋的關外大敵,他們似乎全不在意。山海關僅僅派了幾千兵去鎮守,而幾十萬的士兵卻屯積在京城裡面享樂。儘管平時的軍令是怎樣嚴,在大家都陶醉了的時候,竟弄得劉將軍" 殺人無虛日,大抵兵丁掠搶民財者也" (《甲申傳信錄》)了。而且把吳三桂的父親吳襄綁了來,追求三桂的愛姬陳圓圓," 不得,拷掠酷甚" (《北略》卷二十《吳三桂請兵始末》);雖然得到了陳圓圓,而終於把吳三桂遍反了的,卻也就是這位劉將軍。這關係實在是並非淺鮮。

在過分的勝利陶醉當中,但也有一二位清醒的人,而李岩便是這其中的一個。《剿闖小史》是比較同情李岩的,對於李岩的動靜時有敘述。" 賊將二十餘人皆領兵在京,橫行慘虐。

惟制將軍李岩、弘將軍李牟兄弟二人,不喜聲色。部下兵馬三千,俱屯紮城外,只帶家丁三四十名跟隨,並不在外生事。百姓受他賊害者,聞其公明,往起稟,頗為申究。凡賊兵聞李將軍名,便稍收斂。岩每出私行,即訪問民間情弊,如遇冤屈必予安撫。每勸闖賊申禁將士,寬恤民力,以收人心。闖賊毫不介意。" 這所述的大概也是事實吧。最要緊的是他曾諫自成四事,《小史》敘述到,《北略》也有記載,內容大抵相同,茲錄從《北略》。

" 制將軍李岩上疏諫賊四事,其略曰:一、掃清大內後,請主上退居公廠。俟工政府修茸灑掃,禮政府擇日率百官迎請(進)大內。決議登極大禮,選定吉期,先命禮政府定儀制,頒示群臣演禮。

一、文官追贓,除死難歸降外,宜分三等。有貪污者發刑官嚴追,盡產人官。抗命不降者,刑官追贓既完,仍定其罪。其清廉者免刑,聽其自輸助餉。

一、各營兵馬仍令退居城外守寨,聽候調遣出征。今主上方登大寶,願以堯舜之仁自愛其身,即以堯舜之德愛及天下。京師百姓熙熙皞皞,方成帝王之治。一切軍兵不宜借住民房,恐失民望。

一、吳鎮(原作' 各鎮' ,據《小史》改,下同)興兵復仇,邊報甚急。國不可一日無君,今擇吉已定,官民仰望登極,若大旱之望雲霓。主上不必興師,但遣官招撫吳鎮,許以侯封吳鎮父子,仍以大國封明太子,令其奉祀宗廟,俾世世朝貢與國同休,則一統之基可成,而干戈之亂可息矣。

自成見疏,不甚喜,既批疏後' 知道了' ,井不行。" 後兩項似乎特別重要;一是嚴肅軍紀的問題,一是用政略解決吳三桂的問題。他上書的旨趣似乎是針對著劉宗敏的態度而說。劉非刑官,而他的追贓也有些不分青紅皂白,雖然為整頓軍紀——" 殺人無虛日" ,而軍紀已失掉了平常的秩序。特別是他綁吳襄而追求陳圓圓,拷掠酷甚的章法,實在是太不通政略了。後來失敗的大漏洞也就發生在這兒,足見李岩的見識究竟是有些過人的地方的。

《剿闖小史》還載有李岩入京後的幾段逸事,具體地表現他的和牛、劉輩的作風確實是有些不同。第一件是他保護懿安太后的事。

" 張太后,河南人。聞先帝已崩,將自縊,賊眾已入。偽將軍李岩亦河南人,入宮見之,知是太后,戒眾不得侵犯。

隨差賊兵同老宮人以肩輿送歸其母家。至是,又縊死。" 這張太后據《明史。後傳》,是河南祥符縣人,他是天啟帝的皇后,崇禎帝的皇嫂,所謂懿安後或懿安皇后的便是。她具有" 嚴正" 的性格,與魏忠賢和客氏對立,崇禎得承大統也是出於她的力量。此外賀宿有《懿安後事略》,又紀昀有《明懿安皇后外傳》。目前手中無書,無從引證。

第二件是派兵護衛劉理順的事:" 中允劉理順,賊差令箭傳覓,閉門不應,具酒題詩。

妻妾闔門殉節。少頃,賊兵持令箭至,數十人踵其門。

曰:' 此吾河南杞縣紳也,居鄉極善,裡人無不沐其德者。

奉辛公子將令正來護衛,以報厚德。不料早已全家盡節矣。' 乃下馬羅拜,痛哭而去。" 《北略》有《劉理順傳》載其生平事蹟甚詳,晚年中狀元(崇禎七年),死時年六十三歲。亦載李岩派兵護衛事,《明史。劉理順傳》(《列傳》一五四)則僅言" 群盜多中州人,人唁曰:' 此吾鄉杞縣劉狀元也,居鄉厚德,何遽死!' 羅拜號泣而去。" 李岩護衛的一節卻被抹殺了。這正是所謂" 史筆" ,假使讓" 盜" 或" 賊" 附驥尾而名益顯的時候,豈不糟糕!

第三是一件打抱不平的事:" 河南有恩生官周某,與同鄉范孝廉兒女姻家。孝廉以癸未下第,在京候選,日久資斧罄然。值賊兵攻城,米珠薪桂,孝廉鬱鬱成疾。及城陷駕崩,聞姻家周某以寶物賄王旗鼓求選偽職,孝廉遂憤悶而死。其子以窮不能殯殮,泣告於岳翁周某。某呵叱之,且悔其親事。賊將制將軍李岩緝知,縛周某於營房,拷打三日而死。" 這樣的事是不會上正史的,然毫無疑問決不會是虛構。

看來李岩也是在" 拷打" 人,但他所" 拷打" 的是為富不仁的人,而且不是以斂錢為目的。

他和軍師宋獻策的見解比較要接近些。《小史》有一段宋、李兩人品評明政和佛教的話極有意思,足以考見他們兩人的思想。同樣的話亦為《北略》所收錄,但文字多奪佚,不及《小史》完整。今從《小史》摘錄:" 偽軍師宋矮子同制將軍李岩私步長安門外,見先帝樞前有二僧人在旁誦經,我明舊臣選偽職者皆錦衣跨馬,呵道經過。

岩謂宋曰:' 何以紗帽反不如和尚?' 宋日:' 波等紗帽原是陋品,非和尚之品能超於若輩也。' 岩曰:' 明朝選士,由鄉試而會試,由會試而廷試,然後觀政候選,可謂嚴格之至矣。何以國家有事,報效之人不能多見也?' 宋日:'明朝國政,誤在重制科,循資格。是以國破君亡,鮮見忠義。滿朝公卿誰不享朝廷高爵厚祿?一旦君父有難,皆各思自保。其新進者蓋日:" 我功名實非容易,二十年燈窗辛苦,才博得一紗帽上頭。一事未成,焉有即死之理?" 此制科之不得人也。其舊任老臣又日:" 我官居極品,亦非容易。二十年仕途小心,方得到這地位,大臣非止一人,我即獨死無益。" 此資格之不得人也。二者皆謂功名是自家掙來的,所以全無感戴朝廷之意,無怪其棄舊事新,而漫不相關也。可見如此用人,原不顯朝廷待士之恩,乃欲責其報效,不亦愚哉!其間更有權勢之家,循情而進者,養成驕慢,一味貪痴,不知孝弟,焉能忠烈?又有富豪之族,從夤緣而進者,既費白鏹,思權子母,未習文章,焉知忠義?此邇來取士之大弊也。當事者若能矯其弊而反其政,則朝無幸位,而野無遺賢矣。' 岩曰:' 適見僧人敬禮舊主,足見其良心不泯,然則釋教亦所當崇欽?' 宋曰:' 釋氏本夷狄之裔,異端之教,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不惟愚夫俗子惑於其術,乃至學土大夫亦皆尊其教而趨習之。偶有憤激,則甘披剃而避是非;忽值患難,則入空門而忘君父。叢林寶剎之區,悉為藏奸納叛之藪。

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以布衣而抗王侯,以異端而淆政教。惰慢之風,莫此為甚!若說誦經有益,則兵臨城下之時,何不誦經退敵?若雲禮懺有功,則君死社稷之日,何不禮懺延年?此釋教之荒謬無稽,而徒費百姓之脂膏以奉之也。故當人其人而火其書,驅天下之遊惰以惜天下之財費,則國用自足而野無游民矣。' 岩大以為是,遂與宋成莫逆之交。" 當牛金星和宋企郊輩正在大考舉人的時候,而宋獻策、李岩兩人卻在反對制科。這些議論是不是稗官小說的作者所假托的,不得而知,但即使作為假托,而作者托之於獻策與李岩,至少在兩人的行事和主張上應該多少有些根據。宋獻策這位策士雖然被正派的史家把他充分漫畫化了,說他像猴子,又說他像鬼。——" 宋獻策面如猿猴" ," 宋獻策面狹而長,身不滿三尺,其形如鬼。右足跛,出入以杖自扶,軍中呼為宋孩兒" ,俱見《北略》。通天文,解圖讖,寫得頗有點神出鬼沒,但其實這人是很有點道理的。《甲申傳信錄》載有下列事項:" 甲申四月初一日,偽軍師宋獻策奏。……天象慘烈,日色無光,亟應停刑。" 接著在初九日又載:" 是時闖就宗敏署議事,見偽署中三院,每夾百餘人,有哀號者,有不能哀號者,慘不可狀。因問宗敏,凡追銀若干?宗敏以數對。闖日;天象示警,宋軍師言當省刑獄。此輩夾久,宜酌量放之。敏
諾。次日諸將系者不論輸銀多寡,盡釋之。" 據這事看來,宋獻策明明是看不慣牛金星、劉宗敏諸人的行動,故而一方面私作譏評,一方面又借天象示警,以為進言的方便。他的作為陰陽家的姿態出現,怕也只是一種煙幕吧。

李自成本不是剛愎自用的人,他對於明室的待遇也非常寬大。在未入北京前,諸王歸順者多受封。在入北京後,帝與後也得到禮殯,太子和永、定二王也並未遭殺戮。當他入宮時,看見長會主被崇禎砍得半死,悶倒在地,還曾嘆息說道:" 上太忍,令扶還本宮調理" (《甲申傳信錄》)。他很能納人善言,而且平常改採取的還是民主式的合議制。《北略》卷二十載:" 內官降賊者自宮中出,皆云,李賊雖為首,然總有二十餘人,俱抗衡不相下,凡事皆眾共謀之。" 這確是很重要的一項史料。據此我們可以知道,後來李自成的失敗,自成自己實在不能負專責,而牛金星和劉宗敏倒要負差不多全部的責任。

象吳三桂那樣標準的機會主義者,在初對於自成本有歸順之心,只是尚在躊躇觀望而已。這差不多是為一般的史家所公認的事。假使李岩的諫言被採納,先給其父子以高爵厚祿,而不是劉宗敏式的敲索綁票,三桂諒不至於" 為紅顏" 而" 衝冠一怒".即使對於吳三桂要不客氣,象劉宗敏那樣的一等大將應該親領人馬去鎮守山海關,以防三桂的叛變和清朝的侵襲,而把追贓的事讓給刑官去幹也盡可以勝任了。然而事實卻恰得其反。防山海關的只有幾千人,龐大的人馬都在京城裡享樂。起初派去和吳三桂接觸的是降將唐通,更不免有點類似兒戲。就這樣在京城裡忙了足足一個月,到吳三桂已經降清,並誘引清兵入關之後,四月十九日才由自成親自出征,倉惶而去,倉惶而敗,倉惶而返。而在這期間留守京都的丞相牛金星是怎樣的生活呢?" 大轎門棍,灑金扇上貼內閣字,玉帶藍袍圓領,往來拜客,遍請同鄉" (《甲申傳信錄》),太平宰相的風度儼然矣。

自成以四月十九日親征,二十六日敗歸,二十九日離開北京,首途向西安進發。後面卻被吳三桂緊緊的追著,一敗於定州,再敗於真定,損兵折將,連自成自己也帶了箭傷。在這時河南州縣多被南京的武力收復了,而悲劇人物李岩,也到了他完成悲劇的時候。

" 李岩者,故勸自成以不殺收人心者也。及陷京師,保護懿安皇后,令自盡。又獨於士大夫無所拷掠,金星等大忌之。定州之敗,河南州縣多反正。自成召諾將議,岩請率兵往。金星陰告自成曰:' 岩雄武有大略,非能久下人者。河南,岩故鄉,假以大兵,必不可制。十八子之讖得非岩乎?' 因譖其欲反。自成令金星與岩飲,殺之。賊眾俱解體。" (《明史。李自成傳》)

《明亡述略》、《明季北略》及《剿闖小史》都同樣敘述到這件事。唯後二種言李岩與李牟兄弟二人同時被殺,而在二李被殺之後,還說到宋獻策和劉宗敏的反應。

" 宋獻策素善李岩,遂往見劉宗敏,以辭激之。宗敏怒曰:' 彼(指牛)無一箭功,敢擅殺兩大將,須誅之。' 由是自成將相離心,獻策他往,宗敏率眾赴河南。" (《北略》卷二十三)

真正是呈現出了" 解體" 的形勢。李岩與李牟究竟是不是兄弟,史料上有些出入,在此不願涉及。獻策與宗敏,據《李自成傳入後為清兵所擒,遭了殺戮。自成雖然回到了西安,但在第二年二月潼關失守,於是又恢復了從前" 流寇" 的姿態,竄入河南湖北,為清兵所窮追,竟於九月犧牲於湖北通山之九宮山,死時年僅三十九歲(一六零六——一六四五)。餘部歸降何騰蛟,加入了南明抗清的隊伍。牛金星不知所終。

這無論怎麼說都是一場大悲劇。李自成自然是一位悲劇的主人,而從李岩方面來看,悲劇的意義尤其深刻。假使初進北京時,自成聽了李岩的話,使士卒不要懈怠而敗了軍紀,對於吳三桂等及早採取了牢籠政策,清人斷不至於那樣快的便入了關。又假使李岩收復河南之議得到實現,以李岩的深得人心,必能獨當一面,把農民解放的戰鬥轉化而為種族之間的戰爭。假使形成了那樣的局勢,清兵在第二年決不敢輕易冒險去攻潼關,而在潼關失守之後也決不敢那樣勞師窮追,使自成陷於絕地。假使免掉了這些錯誤,在種族方面豈不也就可以免掉了二百六十年間為清朝所宰治的命運了嗎?就這樣,個人的悲劇擴大而成為了種族的悲劇,這意義不能說是不夠深刻的。

大凡一位開國的雄略之主,在統治一固定了之後,便要屠戮功臣,這差不多是自漢以來每次改朝換代的公例。自成的大順朝即使成功了(假使沒有外患,他必然是成功了的),他的代表農民利益的運動早遲也會變質,而他必然也會做到漢高祖、明太祖的藏弓烹狗的" 德政" ,可以說是斷無例外。然而對於李岩們的誅戮卻也未免太早了。假使李岩真有背叛的舉動,或擬投南明,或擬投清廷,那殺之也無可惜,但就是讒害他的牛金星也不過說他不願久居人下而已,實在是殺得沒有道理。但這責任與其讓李自成來負,毋寧是應該讓賣友的丞相牛金星來負。

三百年了,種族的遺恨幸已消除,而三百年前當事者的功罪早是應該明白判斷的時候。從種族的立場上來說,崇禎帝和牛金星所犯的過失最大,他們都可以說是兩位種族的罪人。

而李岩的悲劇是永遠值得回味的。

一九四四年三月十日脫稿

(附識)此文以一九四四年三月十九日在重慶《新華日報》上刊出,連載四日。二十四日國民黨《中央日報》專門寫一社論,對我抨擊。國民黨反動派的尷尬相是很可憫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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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煬灶"是說人君受矇蔽。譬之如灶,一人在灶前煬火遮蔽灶門,則餘人不得煬,亦無由見火光。出處見《韓非於•難四》及《戰國策•趙策》。--作者注
②手實法,唐代曾施行,限人民於歲暮自陳其田產以定租額。來神宗時呂惠卿亦行此法,甚為豪紳地主等所反對。--作者注
③巴寡婦清以丹穴致富,始皇曾為築女懷清台。見《史記•貨殖列傳》。--作者注
④卜式以牧畜致富,漢武帝有事於匈奴,卜式輸助軍餉,武帝曾獎勵之。事見《史記•平準書》。--作者注
⑤"十八孩兒兌上坐,當從陝西起兵以得天下";"十八孩兒"或"十八子"切李字。"兌"在八卦方位圖中是正西方的卦,其上為乾。乾是西北方的卦。李自成崛起於陝西,陝西地處西北,當於乾位,故言"兌上坐"。又"乾為君",故言"得天下"。--作者注
⑥說文社於一九四四年出版此書,封面的書名為《李闖王》。按:《剿闖小史》其書,名稱不一,據今見到的說文社一九四四年初版和一九四六年再版,封面為《李闖王》;張繼《敘》卻標名為《李闖賊史》;無競氏《敘》又標名為《剿闖小史》;各卷標名也不一致,第一捲至五卷為《剿闖小史》,第六捲至十捲為《馘闖小
史》。

據人民出版社 《郭沫若全集 歷史編 第四卷》 1982年9月第1版
庾荷芝掃瞄

錄入者按:很多人都聽說過郭沫若先生的《甲申三百年祭》而未讀,毛澤東在延安整風時期曾向全黨推薦此文,今天再讀仍有教育意義,故在此向大家推薦閱讀。(請參考文化大革命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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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1892~1978)

  現、當代詩人、劇作家、歷史學家、古文字學家。原名開貞,筆名郭鼎堂、麥克昂等。四川樂山人。在中小學期間,廣泛閱讀了中外文學作品,參加反帝愛國運動。1914年初到日本學醫,接觸到泰戈爾、海涅、歌德、斯賓諾莎等人的著作,傾向於泛神論思想。

  由於五四運動的衝擊,郭沫若懷著改造社會和振興民族的熱情,從事文學活動,於1919年開始發表新詩和小說。1920年出版了與田漢、宗白華通信合集《三葉集》。1921年出版的詩集《女神》,以強烈的革命精神,鮮明的時代色彩,浪漫主義的藝術風格,豪放的自由詩,開創了「一代詩風。同年夏,與成仿吾、郁達夫等發起組織創造社。1923年大學畢業後棄醫回國到上海,編輯《創造週報》等刊物。

  1924年,通過翻譯河上肇的《社會組織與社會革命》一書,較系統地瞭解了馬克思主義。1926年任廣東大學(後改名中山大學)文科學長。7月隨軍參加北伐戰爭,此後又參加了南昌起義,1929年初參與倡導無產階級革命文學運動,其間寫有《漂流三部曲》等小說和《小品六章》等散文,作品中充滿主觀抒情的個性色彩。還出版有詩集《星空》、《瓶》、《前茅》、《恢復》,並寫有歷史劇、歷史小說、文學論文等作品。1928年起,郭沫若流亡日本達10年,其間運用歷史唯物主義觀點研究中國古代歷史和古文字學,著有《中國古代社會研究》、《甲骨文字研究》等著作,成績卓著,開闢了史學研究的新天地。

  抗日戰爭爆發後,郭沫若別婦拋雛,隻身潛回祖國,籌辦《救亡日報》,出任國民政府軍委政治部第三廳廳長和文化工作委員會主任,負責有關抗戰文化宣傳工作。其間寫了《棠棣之花》、《屈原》等6部充分顯示浪漫主義特色的歷史劇,這是他創作的又一重大成就。這些劇作借古喻今,緊密配合了現實的鬥爭。1944年,寫了《甲申三百年祭》,總結了李自成農民起義的歷史經驗和教訓。抗戰勝利後,在生命不斷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堅持反對獨裁和內戰。爭取民主和自由的鬥爭。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郭沫若曾任政務院副總理、中國科學院院長、中國科技大學校長、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主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等職,以主要精力從事政治社會活動和文化的組織領導工作以及世界和平、對外友好與交流等事業。同時,繼續進行文藝創作,著有歷史劇《蔡文姬》、《武則天》,詩集《新華頌》、《百花齊放》、《駱駝集》,文藝論著《讀(隨園詩話)札記》,《李白與杜甫》等。

  郭沫若一生寫下了詩歌、散文、小說、歷史劇、傳記文學、評論等大量著作,另有許多史論、考古論文和譯作,對中國的科學文化事業做出了多方面的重大貢獻。他是繼魯迅之後,中國文化戰線上又一面光輝的旗幟。著作結集為《沫若文集》17卷本(1957~1963),新編《郭沫若全集》分文學(20卷)、歷史、考古三編, 1982年起陸續出版發行。許多作品已被譯成日、俄、英、德、意、法等多種文字。

郭沫若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