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不完美,要用法律制度來防止它走向墮落。
制度的不透明,會是腐敗貪污犯罪,最佳的溫床。

許一份承諾,背負一世枷鎖,以悲歌落幕,這是英雄。
扯一個彌天大謊,讓整個世界隨之起舞,自己卻冷眼旁觀,這就是梟雄。
(一世梟雄之烽火戲諸侯)

在國家出現危難之時,總有一些人挺身而出,為國效力,這樣的人被稱為英雄。
在金融市場混亂之際,總有一些人挺身而出,又撈又騙,這樣的人被稱為大師。
(金融物語總幹事黃國華)

2009年5月26日 星期二

轉載:超凡入世的賊——《海賊王》中精神的倫理

據聞是中國大學哲學系學生的畢業論文
超凡入世的賊——《海賊王》中精神的倫理

尼采說的好:有些書有王氣!什麼是有王氣的書呢?那就是我們要用靈魂去體驗的書。在上古時代,人們首先體驗自己的靈魂,即自己最本質的東西,然而現代人卻剛好相反,體驗的首先是外在於自己本質之物,靈魂因此就失去了澄明性。有王氣的書正好是一面鏡子,能把本已失落的靈魂重新映照出來。讀書,不是僅僅為了擴充知識,更重要是找回自己。因此,讀書是一項莊嚴的事業。筆者堅信《海賊王》是有王氣的書,是我完善自己乃至踏上征途的基石。一本漫畫有如此力量,豈不荒謬?但是正如克爾凱郭爾所說:因為荒謬,所以信仰。

一、 文學的私人性質

怎樣才算文學呢?或者舉例來問:《被縛的普羅米修斯》這種許多年前的所謂偉大「文學作品」,在今天誰還會在其中看出文學意義?說它是「文學」的,也許更多是照本宣科而不是通過自己的判斷。《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的確是偉大的文學,但是否就是我們的傳統文學教科書所說的理由就應該打上一個問號,甚至可以說,如果讓它成為「文學」的僅僅就是那些原因,那它就真的不算文學了。

《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的偉大不在於它本身有多深刻的涵韻,也不在於後來的解釋者能在其中挖掘出什麼離奇古怪的東西,單單這兩個因素不能成就偉大的文學。如果只有前者,被發掘完意義後這部作品就會成為廢置的礦井;如果僅僅有後者,那一切作品的意義都可以被隨心所欲地編織,偉大就失去其意義。它的偉大,或者直接說文學的偉大,在於一種永恆的互動:作品永恆的訴說和讀者永恆的解釋,雙方永恆的交流,讓作品的意義得到呈現,讓人心的奧秘得以彰顯,這樣的文學才能超越現實的時空,在永恆中綻發光彩。直言之,能有這種力量的就算文學,就有進行研究的價值。

我們一般受的文學批評教育都傾向於把文學現象還原成社會現象,在社會發展中定位文學的價值。因此我們一般會看文學表現了什麼社會 層面的東西或者看它有什麼指導意義。這雖然不錯,但卻比較片面和表面。歸根結底,文學是屬於人性的東西,人性中當然有社會性,但是在今天這個貧乏的時代,社會性卻成為了唯一被承認的人性。如果社會性氾濫,文學的意義就會像畸形的生物,只有一側得到發展,另一側完全發育不良。

「另一側」是什麼呢?那就是我們的人格個性。那是完全屬己的東西,也是人性的核心部分。它不是「心理」、不是「意志」,也不是「先驗自我」,用海德格爾的話說,那是「在者之存在」。(1)但是也正如他所說,那是被遺忘和掩蓋的東西。文學 是因為這個而誕生並且理應指向這個。所以文學意義的「現象學還原」應該要「還鄉」到這個地方。

人格個性是完全屬己的,文學的首要性質必定是私人性質。因此作為文學批評,首先是要和文學作品中絕然屬己的意義交流,它是個人事件。既然是個人事件,首先要考慮的當然是本己的意向。如果一個批評家是真誠的,它要關注的首先是自己的心,而不是自己的「名譽」。——選擇「名著」解析是一種流行的做法,因為能借助的資料和固有觀點已經足夠的多,至少,也不會被認為大逆不道。但是如果無法 在其中通達「存在」,無法在其中感受到永恆的互動,那我的批評和解析還有意義麼?如果要在大逆不道和喪失自我中選擇,當然要選擇 大逆不道。劉小楓決絕地宣稱自己是「道之賊」就是這個意思

如果我不夠真誠或者足夠懦弱,就要麼會解釋昆德拉,要麼會解釋陀斯妥耶夫斯基,解釋他們的作品對我還有對正統的學人是一種折中。 但是我雖然佩服他們,但是卻無法在他們的作品中獲得純然屬己的感動。「聖靈並未降臨」!我要迎接自己的聖靈,即便那是撒旦的使者 。也許這正是當年彌爾頓的氣概呢。我是個學生,但我首先是個男人!一個男人不能為自己的感動大聲疾呼,不能讓天下聽見自己聲音, 他根本不配頂天立地的活在世上。

不再猶豫,我就選《海賊王》解釋,正如船長路飛選中了我做骷髏精神的代言人。 「西方之教行於中國,道之賊也。」(2)為什麼劉小楓能豪邁宣稱自己是道之賊,我就不能宣稱自己是海賊?如果他要在這個宣講「唯物主義」的國家,堅持「未知生,焉知死」的民族迎接救恩,我就要在這個地方升起我的海賊旗。——「把靈魂賭在骷髏旗上的男人,沒有辦不到的事。」(3)

二、《海賊王》的獨特性

《海賊王》講的不是簡單的冒險故事,就像《堂吉柯德》講的不是簡單的冒險故事。它們都屬於很容易被誤解的作品,《海賊王》尤其如此。因為它是「小日本畫給小孩子或者不良少年看的漫畫」。

對此除了苦笑還能怎樣!?好的東西就是中國的,不好的東西就是「資本主義的腐朽因素」,這就是中國人,包括中國學人沾沾自喜的源泉之一。孔子和蘇格拉底同樣述而不作,但是文化大革命和宗教裁判所卻「捨我其誰」。因此實際情況剛好相反:優秀是東西屬於全人類全世界,只有腐敗的東西才屬於本己!用基督教的話說就是人的罪只屬於人自身而不屬於神。《海賊王》是那麼的動人心魄,因此它屬於全人類!這和「媚日」或者「抗日」毫無關係。我們要首先解除自己對它的誤解,摔開對它的有色眼鏡。

羅素在解釋哲學是什麼這個問題時,認為首先要理解什麼不是哲學。(4)對《海賊王》的解釋也應該是這樣:《海賊王》首先不屬於什麼範疇。的確,它是漫畫。而漫畫一般來說是通俗的、速食的文化產物。我們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海賊王》是不是僅僅就是這樣的產物。

要解決這個問題,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把《海賊王》和時下在中國最有市場的日本少年漫畫《火影忍者》做一個比較,因為《火影忍者》正是這種通俗和速食的代表。如果兩者間從內容到精神實質都相契合,那《海賊王》的確就僅僅是俗文化大軍中的一員。但是如果其中存在不可等同、相差萬里的因素,那就必須把《海賊王》單獨作為一個需要解釋的對象,不能用對一般漫畫的態度等閒視之。

要作比較,就要有比較的標準。通常人們喜歡直接把兩部作品的人物、情節和精神作對比,這其實根本無法比較出什麼東西。其實這樣除了例子的堆積,根本毫無意義,莊子學說中的相對主義早把這類比較的意義消解了。所以必須確立一個外在於比較雙方的標準,然後讓要比較的事物與其比較,彰顯各自的意義。

那麼,什麼才得以成為比較標準呢?通常人們又喜歡找一個無所不包的尺度作為這個標準,比如 基督教會找來上帝,近代啟蒙運動找來理性,但是後現代的種種又將之宣判為無效——外在於人個體生存的東西終將被生存拒斥。所以確立的標準必須外在於比較雙方而又內在於人格個性。

事實上,尼采的《悲劇的誕生》就為我們提供了這種標準的「潛型」。通常人們再次認為他所說的日神和酒神代表的是理性和情感。這是 一種何等淺薄的誤會!他自己就明確地說:日神和酒神同樣屬於非理性的範疇。日神是直觀的造型,酒神是魔幻的音樂。(5)兩者構築 的不是在者世界而是存在世界!這實質上已為我們指明了道路:我們的標準不是一個外在於我們自己的東西,而恰恰只是我們用以判斷的視角。

漫畫迷為漫畫設定的二元視角為激情和論理。就是說,一部漫畫要同時給人以情感的沸騰和思想的啟示。願意理解漫畫的學人也會持這種觀點,在漫畫的分析中就會以此作為依歸。這裡就是關鍵了:激情和論理不能作為我們比較《海賊王》和《火影忍者》的標準。或者說在這種視角下,兩者的意義根本不會有什麼不同:只是不同形式的激情和道理罷了。鳴人要成為火影的誓言與路飛要成為海賊王的夢想是本質相通、海賊間的友誼和忍者間的情義是相通的。能在一種視角下被比較,被比較的雙方就只有量的區別而沒有質的區別。我們要換一種視角:如果在這種視角下兩者會同時出現,那雙方就是屬於同樣範疇的,直言之,《海賊王》就沒有特殊的寓意。如果在這種視角下只有其中一者出現,那兩者就是有質的差別。所謂比較在這個意義上就是要比到不能比。

這個視角就是此世與超世。所謂此世,就是在此岸世界的一切在者,上面說的激情和論理都屬於這個範疇;所謂超世,就是彼岸世界的存在,形式上類似於新約聖經的神和海德格爾此在中的存在。具有神秘主義的因素。此世當然是所有人和所有作品都具有的,所以關鍵問題就是《海賊王》和《火影忍者》有沒有超世的關懷。

在《火影忍者》中,核心是忍道。「我從來說到做到,這就是我的忍道。」主角鳴人就是以這句話作為精神支撐。他說到的是「成為火影 」,做到的是在成為火影的路上的不懈努力。由於火影的形象早在漫畫中出場,鳴人的目標只是從場上的這裡攀登到場上的那裡。因此忍道中的兩個因素——說和做——都是屬於此世的。

而在《海賊王》中,其中一根支柱是夢想。「我是將要成為海賊王的男人。」這是主角路飛的口頭禪。前海賊王羅渣在漫畫開始時間的22年前就被海軍處死,留下的是言語!這就正如上帝在聖經中的在場也僅僅是言語。於是路飛的夢想是不在場的。因而具備超世的因素。最重要的是,海賊王的夢想並不是一個要揭開的謎,而是一個要內在於自身的目標,於是它的超在是內在的超在。

用這個標準衡量《海賊王》和日本的其他漫畫,都會發現超在的因素幾乎是海賊王的專利:《鋼煉》的主題是找回過去、《死神》和《犬夜叉》之類更是典型的通俗加速食、即使是最近風雲一時的《怪物》,重點也僅僅在此世的天馬而非超世的怪物般的約翰。當然,多年前的《新世紀福音戰士》可以作為超在的前驅,但是和《海賊王》相比,它的此世顯得那麼蒼白和可憐。真正形成意義的不是超世的存在, 而是超世和此世的絲絲入扣的關係。當然,關係是每每不同的。

三、精神的倫理

此世和超世的視野實質已經是一種宗教視野。黑格爾說:「凡是精神的,一概離中國人很遠。」(6)這不是說中國人沒有思想,而是認為中國人缺乏關注超在的意識。正因為這一意識的缺乏,中國人對世界的理解總是片面的。一旦宗教意識闖入,一個全新的世界就會展開 。因而當用宗教性質的此世和超世視野關注《海賊王》,它的意義才能衝破中國人為之貼上的封條。

現在可以回答《海賊王》講的是什麼了。《海賊王》講的是「精神的倫理」。那什麼是精神的倫理?這要分兩個方面理解:首先,什麼是 倫理。第二,什麼又是「精神的」。

在中國,西漢賈誼說:「以禮義倫理教訓人民。」其意與「人倫」相同;在西方,倫理的希臘詞源為ethos,意為風尚和習俗。無論在中國還是西方,倫理都屬於人的範疇。時至今日,倫理的內容早就和以往大相逕庭,但是倫理是人的倫理這一基礎語境卻沒有改變。而且無論是中國還是西方,都不約而同將倫理歸結到社會的人的層面——教訓、風尚和習俗都是在社會意義上被理解的。因此,倫理具有人和人關係的意義。

「精神的」當在黑格爾的意味下使用。黑格爾在其《精神現象學》中認為精神已經是超越了理性的環節,指向了宗教以及絕對精神。它是一種普遍的意識,本身表現為社會意識。因此精神就已經不僅僅屬於人的範疇,它雖然內在於人,但又不再是個人的屬物,而有超越的指向。這一超越的指向卻並不具備社會性,正如眼睛不會看向眼睛自身。其著眼點不是人和人的關係,它面對的是人和超在的關係。

如此說來,精神的倫理就是一個悖論:一者是屬於人和人關係範疇的,一者是屬於人和超在範疇的。兩者理應無法兼容。這在聖經中有許多的例子:烏斯地的約伯也曾無法理解上帝,甚至詛咒過——「……我不得安逸,不得平靜,也不得安息,卻有患難來到」;(7)我主降臨人世是為了受苦。奧古斯丁的《上帝之城》更加展現了兩者具有不可能調和的矛盾。倫理總以人自身為目的、精神的總是尋求著超越人的東西,一方是固守,一方是開拓,兩者都是要人用自己的所有生命承載的。因此精神的倫理如何可以誕生與如何可能,本身就是一個問題。

其實這形式上類似於康德要論證出「先天綜合判斷」,康德的方向就是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不過對於我們而言,更為根本的問題不是精神的倫理如何誕生和可能,而是它是否應該誕生和是否應該存在。

文學不是語言學,也不完全是哲學,它面對的不是本然問題,而是應然問題。世界本身是怎樣的固然重要,但是僅僅有求知世界本身是怎樣的人絕對不是文學家,因為這是科學家的事。文學家必備的素質就是認為世界應該怎樣。「薩特和加繆認為世界本來是這樣的,人應該承擔荒誕的快樂,棄絕神聖;卡夫卡和艾略特則認為世界本來不應該這樣 ,人應該背負十字架苦行,回歸神聖。」(8)無論如何,應然意識是他們的共同素質。精神的倫理應該要誕生與存在,因為此世的人情和超世的夢想都不可離棄。

問題由此進一步明確:《海賊王》實質在解決一個悖論:既要達到超世夢想,但是又不離棄此世的夥伴。聖經雖然關注此世,但是其根本目的是要讓人獲得超世的永生;尼采、加繆、昆德拉雖然具備擔當此世的氣概,但是卻沒有超世的關懷。這真的不可調和麼?《海賊王》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到目前為止,一群擁有各自超世意識的人同生共死。它用自己的每一次航行展現著精神的倫理的確可以存在。可以斷言:《海賊王》故事的發展與精神的倫理的展現是同一的過程。

精神的倫理現在尚未誕生,而且也不知道會不會誕生。正如《海賊王》的故事還沒完結,也不知道能不能夠完結(《少年JUMP》是本很功利的雜誌,萬一故事的FANS不追故事,就要你停刊)。但是它應該要誕生和存在,《海賊王》正是在追求這個。ONE PIECE——前海賊王羅渣留下的神秘寶藏 ——是什麼?在我看來正是這個還未完全的展露的精神的倫理。《海賊王》故事的歷程,就是精神的倫理誕生的過程。

我們在這裡無法講精神的倫理是什麼。即便是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也不敢宣稱自己講出了「未來形而上學」。但是康德找到了「足跡 」,正如我此時發現的航線。分析尚未完結的《海賊王》已然具備的因素,當然不能完全展現精神的倫理,但至少可以讓人們看到其冰山一角。

四、精神的倫理的在《海賊王》中的誕生與內涵

漫畫是這樣開始的:「權力、名聲、財富,擁有這一切的海賊王格爾•D•羅渣在臨刑前的 一句話讓人們趨之若騖地投身大海——『想要我的財寶嗎?要的話就全部拿去!我把它們都放在那裡了!』——由此,男子漢們紛紛揚帆出海,世界就此進入大海賊時代。」(9)

與其說這是故事的開端,不如說這是故事的背景:因為主人公路飛揚帆出海是在羅渣被處死的22年之後。而且真正故事的開始乃是紅發把草帽扣在路飛頭頂那一刻,如果沒有紅發對路飛刻骨銘心的影響,路飛也無法立下他要成為海賊王的誓言。由此,我們不應該把羅渣被處死的事件作為故事的一環來看待,它乃是統攝著故事的超世事件。

什麼是超世事件呢?簡單說這就是神蹟。至今唯一被人公認的神蹟只有一件:那就是基督的死而復生。這事件既發生在時間之內,但又超越了歷史時間成為了永恆。面對超在事件通常有兩種態度:其一是把超在事件還原為歷史事件,斯賓諾莎認為裂開紅海的不是上帝而是東風,中國後學把「黃帝四面」解釋成黃帝向四面巡視就是這種態度的表現。這是一種理性的態度,但卻是種拒絕深度和意義的態度。其二是只承認唯一的超在事件,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教義就是如此,他們不能容忍別的神存在。神聖事件必定是唯一的。這是種信仰的態度,但卻拒絕了廣闊的世界。因而面對羅渣這一事件,一種開放而承接的態度必須具備。

超世事件是超世對此世的突入,是對此世時間的打斷。它之所以是超世的,並不在於唯一,而在於它自身的結構和與此世的關係。我們不妨以基督受難為例對超世事件作基本認識:基督是上帝之子,但是並不具有現世的權力,他出沒在乞丐、麻風病人和妓女之中,即出沒於社會的邊緣人中而非「高貴」的人中。它對世界的拯救不是成為彌賽亞,而是被血肉模糊地釘死在十字架上,承受了人們的所有罪惡。他 復活了,並且完全改變了歷史的方向,並且至今成為人類歷史的主題。(10)可見,與現世的格格不入、受難和復活,是構成了超世事件的三個要素,而改變並開啟一個新的時代並具備持久影響,則是超世事件和此世的關係。

這與海賊王的被處死在形式上出奇地相似!海賊王的名字中擁有「D」這個神秘的字符,這表明他和某種超在有深刻的聯繫;海賊王不是政府的領導人,也不是世界的統治者,相反他厭倦領導和統治,與現世的權力毫不相干;海賊當然是「人人得而誅之」的賊子,和高貴的 官員甚至平凡的群眾都不能和平共處(基督說:「我來不是叫你們太平,乃是叫你們動刀兵」(11));最後,他在羅格鎮被處死了。 但是他的言語開啟了一個時代——世界就此進入大海賊時代。

這種相似是偶然麼?尾田是不是基督徒,有沒好好讀過聖經我們不得而知,但關鍵的問題並不是海賊王的行刑為什麼類似於基督受難,而是這類事件為什麼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最直接的解釋當然是:因為它來自上帝的國,自然擁有神力。但是羅渣不可能來自上帝的國,海賊從來是無神論者。事實上,是因為這種事件的主人公「能人所不能」。基督付出自己的血肉為我們贖罪,羅渣付出自己的頭顱誘人犯罪,能做到這種事的不是人。

人所不能的是什麼呢?人總有界限的,比如死亡就是人無法超越的界限,人所不能的就是永生!超越死亡就成了精神的起點。基督能人所不能是因為他是基督,是上帝的獨子,能死而復活。憑藉救恩,我們也能超越死亡,精神讓我們超越了肉身的界限。但是我們可以發現, 羅渣這一超世事件中沒有復活,這是基督和羅渣最大的分野——因為復活,世界能充滿聖愛,沒有了復活,聖愛就無從講起,因此羅渣是誘人犯罪:如果羅渣像基督那樣可以復活,就根本不會有海賊王的故事。正是因為死而復活對於聖靈不會惠臨的人是那麼遙不可及,所以海賊王才要創造出新的精神來代替救恩。

他用夢想代替聖愛。用招展的骷髏旗代替受難的十字架。

基督和羅渣首先都不是「出世」的人,他們的事業在這個世界中。他們又不是屈服於此世的人,他們有著超世的理念。但到了這裡,基督和海賊分道揚鑣了:基督教讓人們把生命的重點放在超世之上,而超世乃是伊甸園似的上帝的國。此世的重要是因為它與超世的聯繫,本身可以「得意忘象」;海賊王告訴了人們超世(ONE PIECE)的存在,但是卻並沒有讓人把一切放在超世上。如果說ONE PIECE是目的,冒險是手段,羅渣絕對不會同意把兩者割裂:只有追求著超世的ONE PIECE,冒險才有意義,只有ONE PIECE由此世的冒險得來,ONE PIECE才有價值,兩者不可偏廢,且渾然一體。基督教完全委身於超世,故僅僅是精神的;羅渣詭異的笑容下,卻隱藏了此世和超世 並存的偉大航道,因而他的血孕育了全新的精神的倫理。

五、精神的倫理的必要性與目的.

精神的倫理是羅渣用自己的生命開啟的含括此世與超世的嘗試。這就帶來了一個問題:為什麼不能在已有的精神或者已有的倫理中找到依 托,而要構建這樣一種全新的事物。簡單的說,我們必須查明這種精神的倫理是不是有存在的必要,如果有,它的必要性在哪裡。

無論是精神的宗教還是倫理——兩者雖然有無數的差別——都有一個共同的隱含前提:人應該謙順。在聖經中,上帝因為以色列人要和列國一樣擁有自己的王而不快——「管轄你們的王必這樣行:……你們必作他的僕人,那時你們必因所選的王哀告耶和華,耶和華卻不應允你們。」(12)因為上帝的子民是牧人而不是王。所謂牧人,牧的是牛羊。

謙卑和溫順,是人面向神的最基本態度,即使在此世對別人 可以為所欲為,面對自己的超世也必須完全委身。在基督教中,對此世的留戀乃是惡;中國的倫理更是如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級深嚴之至,即便是隨心所欲了也不能踰矩。這當然需要人懂得並且奉行禮法,這樣的人同樣必須謙虛和溫順,一旦人不甘心僅僅活在此世而 追求超世,則是大逆不道。

不謙順的人就是罪人?

所謂不謙順,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被動的不謙順,以喬巴為代表。他只是天生和別人不同,並沒有主動幹什麼,但是這種天生的奇特已經足以讓人覺得它是對其他謙順者的威脅;另一種是主動的不謙順,以羅賓為代表。她有著自己的能力和意願,追求自己的夢想,這當然更是正常秩序的威脅。威脅最大的不是由自由精神得來的結論,而是自由探求本身。喬巴被正常的人(甚至正常的鹿)認做怪物、羅賓則被所有人為人是惡魔般的女人。事實上,喬巴只是因為鼻子是藍色就被放逐了,羅賓則是因為研究被世界政府禁止研究的歷史而被追殺,他們都沒做傷害別人的事情。只不過他們身上有太多和常態格格不入的地方了,以至他們的生存本身就帶上了罪惡的枷鎖。

如果這時宗教或者倫理可以拯救他們,並讓他們獲得幸福,精神的倫理就顯得是多餘的。但是我們可以試想:倫理不會拯救喬巴,因為他根本連人都不是,而是一隻吃了人人果實的鹿,宗教會拯救喬巴,但是卻是以它的孤獨和沉寂的生活為代價的,喬巴想學習醫術的夢想在其中可有可無,因為「醫術」只是此世的東西不足掛齒。要獲得宗教拯救就要放棄夢想!倫理也不會拯救羅賓,相反正是倫理毀滅了羅賓的故鄉、扭曲了羅賓的人生!宗教同樣是要以羅賓放棄夢想為代價作出拯救,這樣的拯救要不要都沒意義。

雖然人人生下來就一定會死,但沒有人是生出來就為了死的!喬巴是這樣,羅賓也是這樣。如果在傳統的宗教或者倫理語境裡面找不到令 他們完整快樂生存的支撐,就造一個出來吧。精神的倫理就是為此誕生的!謙順的人當然有活下去的權利,但是不謙順的怪物難道就必須要死嗎?

喬巴在加入路飛海賊團前是那麼的迷惘——「我不是人類的夥伴,我頭上有腳,腳上有蹄,我是怪物啊!」(13)路飛仰天大叫:「囉嗦!跟我走就對了!」(13) ;羅賓在向路飛他們完全敞開心扉前經歷了無數的悲苦——「就算你們現在喜歡我,但最後也會厭倦我的,因為我的敵人是這個世界和它的黑幕。」(14)路飛的回應是:「狙擊王,把那個代表世界政府的旗子給我廢了。」(14)

這是什麼,就是精神的倫理的力量和價值:它讓孤獨的不謙順者不再孤單,而且完全尊重了這個個體的本己的存在價值。精神的倫理必要性正就在於它一方面讓不謙順者有了可以憑靠的地方,另一方面又要不謙順者保有自己的意義。為了守護他們,即便與整個世界為敵也在所不惜。

因而精神的倫理具有了宗教和倫理兩者之長,又在彌補兩者之短。此世與超世的不可偏廢,就是精神的倫理必須存在的理由。在宗教中, 基督讓我們這樣去愛:「你們若單愛那愛你們的人,有什麼賞賜呢?……你們要完全,像你們的天父完全一樣。」(15)當然這是為了 超越愛的狹隘。但是卻缺失了人本身的意義;在倫理中,人雖然相親相愛,但是卻講求「父母在,不遠遊。」那些出類拔萃或者離奇古怪 的個人的夢想完全沒有施展的餘地。精神的倫理正是繼承了宗教的超世關注和人倫的此世互愛,又揚棄了宗教的此世的忽視和人倫對超世的淡漠。

喬巴在天空下著粉紅色雪的雪國櫻花夜出海了,它要以船醫的身份和路飛他們環遊世界——「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天。」羅賓看見路飛他們為她向世界政府宣戰,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我要活下去!帶我一起走吧!」人是應該快樂地活下去的,即使世界只有一個喬巴,一個羅賓,也已經足夠讓我們直面精神的倫理。因為每一個人都有快樂生活的權利,即使他是「怪物」和「妖怪」。

六、精神的倫理的兩個階段

《海賊王》至今為我們展現了兩種精神的倫理的模式,這兩種模式為我們展現了精神的倫理的兩個階段。這體現在《海賊王》兩種最主要的人和人關係中:海賊團中各人和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前輩的關係和海賊團成員間的關係。前一種關係的代表是山治和赤足哲普的關係,後一種關係的核心是路飛。它們分別體現著「此世的超世」和「超世的此世」。

山治和他的師傅赤足哲普本來是仇人,因為哲普以海賊的身份打劫了山治的船。但是一場暴風雨讓他們共同流落到一個荒島上,哲普對這個素昧平生的孩子卻幾乎付出了自己的所有——把僅有的一點糧食全給了山治,而自己就吃了自己足以踢碎岩石的腳。當山治問他為什麼 可以為一個陌生人做到這個地步,哲普說:「比海賊身份更重要的是生命,但比生命更重要的是我們共同的夢想。」——ALL BLUE,廚師的天堂,夢幻的海域。

在整個世界,哲普本來認為只有自己堅信它的存在。但是當他知道山治也對其有無堅不摧的信念,難道還不足以把自己的命延續到這個孩子身上,然後把所有的痛苦留給自身?

肚子是最現實的,是此世的基礎。哲普和山治都是廚師,當然深深知悉人類最現實的一面,而且他們都切身體會過刻骨銘心的飢餓,超世對於他們本來是最為遙遠的。的確,如果他們一直沒有遇見對方,超世的ALL BLUE很可能只會永遠埋藏在各自的心底。但是他們遇見了!在此世中,他們是仇人,而在超世中,他們卻是父子。正是此世中的超世,讓他們最終走到了一起:山治成為了哲普廚藝和踢法的傳人,當然,更加是夢想的傳人。

精神的倫理超越了社會的倫理,並且改變了兩人在此世的敵對,山治感人肺腑的離別就是明證。此世的超世是一種超世對此世的調節,而非超世對此世的揚棄。如果基督教是一種愛的遍佈,那麼精神的倫理在此則體現為夢想的傳承。夢想歷來是《海賊王》最動人的地方之一,它之所以動人,正是精神的倫理讓人看到了 此世的超世,直言之,看到了人間的天堂。

友誼同樣是《海賊王》最動人的因素之一,但是這同時又是日本少年漫畫共有的因素,究竟是什麼讓《海賊王》中的友誼具有如此特別的意義?可以認為,這在於路飛海賊團走到一起的理由:要成為海賊王的男子需要的不是手下,而是夥伴,他要做的是承載夥伴們的夢想一起乘風破浪。這就不同於一般恩義模式(《死神》)和同病相憐模式(《火影忍者》)的友誼。精神的倫理在他們這群人身上展現出第二種模式:超世的此世。

路飛要成為海賊王、卓洛要成為天下第一的大劍豪、奈美要畫出自己航行過的全世界航海圖、烏索普要證明自己是英勇的海上戰士、山治要找到 ALL BLUE、喬巴要成為能醫百病的萬能藥、羅賓要找到失落的歷史,海賊船上的每個夥伴都有著各自的夢想,而這些夢想都經過人們難以想像的痛苦的洗禮,是此世的超世,某種意義上已經具有了宗教的特質。但是他們還是走到了一起,他們的超世基本上都不同,讓他們走到一起的理由當然不是超世的契合,而是此世的友情。

如果僅僅關注超世,不論超世表現成什麼,都不是精神的倫理。如果在此世的超世中超世調節了此世,那麼在超世的此世中此世又承載了超世,完成這個承載的關鍵人物是路飛。作為未來的海賊王,他已經日趨完美地體現了精神的倫理,因而他對某些人具有神秘的魅力。

首先是對別人的狂想曲的由衷認同,比如當卓洛宣稱自己要成為天下第一大劍豪時,路飛就很高興的說這才是海賊王的夥伴;其次是對夥伴的絕對信任和始終如一,比如奈美「背叛」時,他堅持只要奈美做他的航海士;第三是他對美好事物的寬容和尊重,比如他可以性命都不要為萍水相逢的人沖上天空,敲響象徵四百年約定的黃金鐘。在路飛身上,有一種令人難以形容的氣質,就是這種惡魔之子般的氣質讓各個擁有各自超世夢想的人把夢想付託在他身上,因為只要在他身邊,此世的自己就不再孤獨。總有被世界放逐的人與放逐世界的人,路飛裂開大咧咧的笑容:做海賊吧,很快樂的。

《海賊王》的故事還在繼續,真不知道他們最終可以走到哪個地步。它不是一部完成的作品,隨時有夭折的危險,精神的倫理隨時可能流產。這正和我的狀態相切合——真不知道自己可以到達哪個地步!但正如故事發展到現在的弗蘭克所說:我願意賭一把,賭草帽他們能贏 !那為什麼我就不能賭一把?我已經義無返顧上了賊船,在海賊船上沒有船長的命令是不能下船的。無論如何,我都要相信路飛。

「終有一日,我會找到一群不輸給你兄弟的夥伴出海,然後找到世界第一的大寶藏。我要成為海賊王。」(16)

注 釋

(1) 見劉放桐等編著《新編現代西方哲學》,人民出版社,2000,(4),第337頁
(2) 見劉小楓《聖靈降臨的敘事•漢語神學與歷史哲學》,生活•讀書• 新知 三聯書店,2003,(1),第107頁
(3) 見尾田榮一郎《海賊王•骷髏與櫻花》
(4) 見羅素《西方哲學史》,商務印書館,1982,(1),第1頁
(5) 見尼采《悲劇的誕生》,北嶽溫習出版社,周國平譯,2004,(1),第2—3頁
(6) 見黑格爾《歷史哲學》,轉自劉小楓《聖靈降臨的敘事•漢語神學與歷史哲學》,生活•讀 書•新知 三聯書店,2003,(1),第10頁
(7) 見《聖經•約伯記》,3—4
(8) 見劉小楓《拯救與逍遙》,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1),第
(9) 見尾田榮一郎《海賊王•冒險的序幕》
(10) 見《聖經•約翰福音》,9—10
(11) 見《聖經•馬太福音》,24•4—24•5
(12) 見《聖經•撒母耳記上》8—9
(13) 見尾田榮一郎《海賊王•滿月》
(14) 見尾田榮一郎《海賊王•宣戰佈告》
(15) 見《聖經•馬太福音》,5•43
(16) 見尾田榮一郎《海賊王•冒險之序幕》

參 考 文 獻

(1)《海賊王》,尾田榮一郎
(2) 聖經
(3)劉放桐等編著《新編現代西方哲學》,人民出版社,2000,(4)
(4)劉小楓《聖靈降臨的敘事》,生活•讀書•新知 三聯書店,2003,(1)
(5)羅素《西方哲學史》,商務印書館,1982,(1)
(6)尼采《悲劇的誕生》,北嶽溫習出版社,周國平譯,2004,(1)
(7)劉小楓《拯救與逍遙》,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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