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24日蘋果日報
論壇
我有兩個弟弟，一個2004年死了，一個2008年換肝成功。一個在台灣，一個在美國。記得當年仁愛醫院主治醫師對我說「要快！」快？我一介百姓，怎麼快？怎麼會是醫生叫家屬快呢？能做的就是帶三弟找台灣的肝神李醫師。那天，我們在台大候診室，放眼前後左右的病人，個個臉色蠟黃，護士出來唱名，被叫到的張三李四，馬上起立，彷彿晉見國王，大家都帶著朝聖的、膜拜的、祈求被醫治的、一種希望的心情前往密室。
姓李的醫生按了按約翰有點腫的小腿，敲敲弄弄，臉上沒有表情，現在回想，這位名醫，彷彿漫畫裡的閻羅，宣判三弟時候未到回去「等」，我的解讀是病情不到絕地，不需要馬上開刀，還吐了口大氣，暗自竊喜。事實上，三個月不到三弟就走了。
受限法令 有肝無用
離開台大後，我開始把希望從姓李的轉到姓陳的身上，去找友情淡淡如水的陳菊，希望能藉她的關係，救救老弟，把老弟的名字從李醫師的排行榜上往前挪幾號。那天，陳菊正在立法院備詢，特別抽了幾分鐘空檔，在側門口見我一面，立刻要助理協助，不久助理給了我一個電話，要我去找一位立委的親戚，過程如何是真的不記得了，事隔多年，只記得她的友誼，但，刀口上，最後是誰也幫不上忙。
三弟陷入肝昏迷時，我又把希望放到大陸，放到一位換肝掮客身上。我們全家大小包括媳婦們的肝，統統願意割一片給三弟，這是「合法的」，卻統統不合比對標準，不是血型不合，就是這個那個的，而三弟幾個當兵的兄弟，肝膽相照，個個身強體壯，血型也對，卻不符合中華民國的法律，見死不能救。我只好鬼鬼祟祟的，聯絡到大陸的換肝掮客，這位善心的中間人也是大醫院的醫生，至少他親自到仁愛醫院看了看昏迷中的三弟。這位醫生在大陸有換肝聯絡網，說好等約翰醒來馬上行動。當然，約翰一直沒醒。
公民意識 救命關鍵
故事還沒說完。上個月，接到西雅圖的電話，說大弟已進入開刀房，六小時後換肝。今天，大弟換肝手術成功，細節我就不多贅述，除了不解神的奧秘與憐憫外，對兩個弟弟，一個在台灣，一個在美國，一種肝病兩種命運，我不解神的奧秘，但我知道我們美國家人沒有送一毛錢紅包，沒有求朋友的特權，沒有找什麼參議員，沒有像熱鍋上螞蟻般東奔西跑，沒有用個人的智慧與財力為大弟求得一塊肝，卻順順利利地，在短時間內，可以說是悄悄地換肝成功，不可思議的背後，大有學問：
1.美國社會對器官捐贈的教育普及──普及到連考個駕照都問你要不要捐器官？如果打勾願意捐贈，依法就算父母反對也都沒用。美國醫生對我們說，不需要親人切片給肝，當一個社會公民沒有傳統保留全屍的風俗，當公民意識到死後能救人一命是美德、是做善事時，這個社會的肝是夠用的。
供需失衡 自然要搶
台灣的肝病患者排不到、等不到，因為供需失調，幾千個人等一個肝，當然要搶，十八般武藝勢必出籠，送紅包沒用的話，跳進大陸買賣肝臟的漩渦又是何其自然的事。如果國家有健康的機制，誰願意到大陸冒險？不就是求一個希望，求一個活命的機會？機制之前應該是全民教育。追根究柢，要從教育、觀念著手，這是需要政府大力投入的運動，一個社會氛圍的營造，光靠一個孫越是不夠的。
2.盡速成立臨時小組，解決危險個案。有些病人命在旦夕，立法審案冗長費時，有些病人是不能等的。
3.建議立法委員或相關衛生單位，能夠盡速學習與參考國外換肝機制，借他山之石，改善國人換肝機制，刻不容緩。
盼大弟的新生，能夠給台灣肝界一點啟示，是為此文。
張桂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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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痛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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